又是一日裴夫人奉懿旨进宫。
这日没烧香拜佛, 太后在宫中观戏苑看一回角抵百戏,好几家内眷陪着,宫中漪兰殿罗美人、弗忧县主等也在, 既裴夫人进来,穆庈雪暂搁下女史的职,做回她的宣义侯府娘子, 陪在裴夫人下首。
中间儿太后去更衣, 座中女眷各自整妆、闲聊者,不提, 单表今日演排的恰是一话“盘丝洞七情迷本,濯垢泉八戒忘形”, 裴夫人拉过穆庈雪, 穆庈雪正要去罗笙席上说话,老大不情愿,裴夫人低声道:“你交游且睁开眼,都是甚么人, 没得沾染一身狐媚气,跟这戏里蜘蛛炼的精也似。”
穆庈雪大为惊讶,又有些不屑:“母亲,罗姐姐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她不是那样的人?”裴夫人原本礼仪学得足, 等闲哪里背后这样议论人,只是不知为何这会子忍耐不得, “她哄得陛下阖宫里只封她一个,还不狐媚?”
穆庈雪秀眉微蹙:“罗姐姐连陛下面都少见, 哪有哄不哄的。”
原来穆庈雪在宫中, 太后虽然宽待她,但是俩人旧怨一大堆也说不到一处, 掖庭宫住着的姐妹们又都放出去,久住竟然和罗笙走得近。罗笙性子安静,和她处得来,尤其有一回她忍不住说一嘴父亲待她如何苛责,罗笙听了默默无言,待她更加细致,平日针指手巾鞋佩总也不少她一份儿,人心哪不是肉长,听见母亲平白说这句她少不得要辩解。
她母亲却忽然一脸沉思:“罗氏不待见陛下?”
怪没耐烦,穆庈雪道:“母亲打听这些做什么?还存着叫我进宫的心思呢?”
母女俩说到这项只有互相瞪眼,裴夫人往周遭看一看,轻声呵斥你这孩子,谁不还是为着你的前程,穆庈雪眼睛冷冷的:“如今陛下和父亲僵成这样,二兄又封太平侯,母亲还不歇下心思?”
非教我跳火坑?
座中都是人,近旁席上的夫人小娘已经把目光悄悄投着,裴夫人扭过脸不再言语。
面上没言语,挡不住内心惊涛骇浪。
少顷,戏罢散场,裴夫人拦住罗笙身边的女史,笑模笑样打听几句娘娘和皇长子喜好,说是要备礼。三两句打听下来,与告礼分别,裴夫人脸上再挂不住,惨惨的白成一片。
雪娘没有胡说,罗氏和陛下至多算相敬如宾,陛下从不往漪兰殿过夜,罗氏也从不抱怨,裴夫人扶着侍女的手往宫外走,心知罗氏这是无心,无心圣宠,无心陛下。
罗氏,罗笙,听闻出身幽州柳城的这个罗美人,无意陛下,生得儿子与广霖幼时那般相像,罗氏本人在佛前祝祷,口口声声也说祈愿北境将士平安。北境,哪位将士?裴夫人止不住地心惊肉跳,心头生出一个猜疑。
这头她夷犹着出宫,那头立时就有内侍报与长信宫,太后听罢牵着嘴角:“还着意打量小的几眼?可见是疑影上头,好,甚好,不枉陛下苦心做局。”
……
宫中各处风云涌动,裴夫人开始勤往漪兰殿行走,黄药子、姜弗忧和沈决高安世等人如今没有掣肘,大刀阔斧干活儿,哪哪都在忙,倒是栖兰殿,显出一派月朗风清。
真的明月清风,清清净净,这日向晚陛下还在看奏表,案上堆得尺厚。
这是近来的勒令,御史府不再高卧装点门面,开始向丞相府伸手要百官奏表,要来也不藏私,统统送进宫。
不过这会子李郁萧没在看朝中的表,看的是两样北边来的战报,看罢冲一旁穆庭霜叹息:“没想到没想到,韩琰还挺会哄人。”
穆庭霜正在剔灯,闻言回首一笑:“怎么想不到?韩校尉向来哄得人,哄得陛下几乎日思夜想。”
噫,这个话,李郁萧刚想回嘴,却见他跪在案角上,那长条高挺的一个人,手掌修长,偏使一柄细巧梅花小铰,却既不笨拙也不狎气,狭促笑也清淡淡、坦荡荡,李郁萧心里喜欢得不行,因道:“哪有你会哄?韩琰还要说话行动才唬得住人,你看朕一眼就哄住了。”
君臣两个相对痴笑一刻,又好似觉着腻牙,各自别开眼睛,李郁萧道:“说真的,明里暗里两封战报,从前还总是大相径庭,如今越来越相似。”
两封战报,明的那封是走斥候驿站到丞相府兵曹,再到御前,另一封暗的,则是韩琰亲派人快马加鞭直送到黄药子手中。要说不一样,自然是韩琰许多事要瞒着头顶上穆广霖,如今暗里要报的信越来越少,凡事都可写在明面,说明韩琰诸计策都哄得穆广霖施行,那可不是会哄人嘛。
殿中烛光乍明,穆庭霜搁下小铰,略捋一捋袖口,口中漫不经心:“镇北将军旁的不说,倒是虚心。”
李郁萧并指点他:“哪是他虚心,韩琰替他攒多少功劳,给他毛顺的。说是逃到漠北的扶余王庭也要打完,不日就能班师回朝,你说说看,届时朕还得封他。”
看一看,穆庭霜剔完灯又不闲,又开始磨墨,横竖不肯安生来身边呆着,李郁萧一爪子拍在案上:“别磨了,过来。”
“诺。”穆庭霜膝行挪过去,把头低着不言语,这副样儿,李郁萧就知道又在闹什么幺蛾子,一手支棱翻下一张奏表,一手搂他:“怎了?又满脸的不高兴,我哪句说错话么?”
穆庭霜摇头,只是陪着看奏表,又看几奏,忽然道:“陛下也会哄人,也知道顺毛撸,轻易就能把人骗上龙床。”
嗐,原来是为着这个,这说的是从前下穆广霖的脸那一节,李郁萧笑他:“多久的事儿,还记着呢?”
他一张脸孔抬起来,眼中燃着案上的烛焰:“永世记着。”
要说他面上没甚表情,就是不知道啊,不知道哪里,眼角眉梢带出一些浅嗔轻怨,把李郁萧醺得,搂着不住地哄劝,最后赌咒:“你哥哥回朝朕绝不单独见他,好不好?”想一想又道,“当时寝殿的一应铺设立即就换过,朕叫他们再换一遍,好么?要不,再传将作令和尚方令,直接寝榻拆掉换一座新的?”
穆庭霜还是一脸怏怏不乐,只说陛下莫要铺张,旁的又闭口不言,娇得很,李郁萧一壁忧心忡忡地哄一壁忧心里掺一撮儿山果子蜜,心尖儿酸爽着飘,这是什么,美人儿撒娇呢。
不过这到底闹的哪样脾气?
又细细说一阵,“陛下,”穆庭霜终于开口,幽幽的,“陛下勾挑式样娴熟,还骗我说从前没历过。倘没有一二相好,这一起向来的手上功夫又哪里习来?”
!
冤!好冤,李郁萧急忙解释,手谁不会,都是男人,哪儿疼蜇着人哪儿酥软着心儿,难道不知道?要什么相好,自己也能知道啊!穆庭霜不听,一味撇着脸扮恼,后头李郁萧眼珠一转,嘴也嘟了:“还说我,你口手哪里生疏?你又哪儿学的?”
穆庭霜一呆,顾不上再扮,这话依稀从前陛下也说过,可是冷柴堆里爆蹦热栗子,奇也怪哉,他道:“你生辰那回,我真是头一次。”
生辰?李郁萧回忆道:“喔,你穿梅花画衣那回?头一次?”真是头一次用嘴啊?那你,哥们你是什么,天赋异禀?
两个面面相觑,蓦地穆庭霜面上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莞尔一笑,倾身拥住人,李郁萧问他笑啥呢,一会子耷拉眼儿一会子笑的,他脉脉仍是笑:“陛下,是否,不是臣老练,是陛下动情。”
他怀里李郁萧怔一怔,是啊,细想那时有甚享受,不过略觉得热一些,其余还是眼睛上衣带摘开,看见趴伏在腿上的那一人才觉刺激,如今回想,的确视觉上的刺激远远大于生理上的刺激。
猩红的衣裳带子掀开,那红色泼似的留在眼睛里,那一眼,比什么千金密宗的药,比什么花样百出的功夫,都要催人。
李郁萧小声道:“你知道就好。”
这记直球击一出,穆庭霜心头一颤,手臂愈紧:“我知道,永世记着。”
李郁萧就笑:“记着这件便了,穆广霖的事儿你就别记了,记得多老得快。”穆庭霜答他:“诺。”
相拥一刻,李郁萧仰靠着人,接茬开始看奏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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