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只接过杀人的活儿,寻人的活计倒少听,这话一琢磨,听什么天由什么命呢?从宫内到宫外行一段路,等闲怎会出什么人命。自认听得明白,这暗卫档头称诺躬身退出去。
第92章 悲莫悲兮生别离·三
这一日,朝中大臣都嗅到一些异常,朝会本来名存实亡,不开就不开也没什么, 可是, 居然连各部司的值都停下,不许上衙, 门都不让出, 要和洛邑城中的百姓一道,服从宵禁。
有住所离宫城较近的朝臣, 家中又筑有高台绣楼的,登高一看, 好家伙, 宫门口戒备森严,一遛一遛的巡防比平日要多出几倍。
这是何事?只约略听说和什么妖僧有关,具体没人知道详细。
其中也有一些人,诸如谭诩、汝文弼等, 稍稍知道些内情, 但陛下事先留的密旨十分明白,引的荀子《王制》,五个字:按兵而不动。于是少帝党皆遵从旨意, 无一人乱动。
李郁萧要的就是他们不动。
一出戏,怎么样才能最自然最无懈可击?当然是情发于真的时候, 要想穆涵跳坑跳得毫无犹疑,将来复盘, 再怎么追究细节都找不出破绽, 那么只能如此,一动不如一静, 动作的人越少越好。
他与黄药子协同得极好,既洗清黄药子的嫌疑,也不让自己显得太假,顾及母亲和幼弟算什么错,这是人之常情,明知自家老娘和仲父有矛盾,接着手信还一下子将消息掀到穆涵跟前,那才可疑。
怎么料不到呢,李郁萧藏在太仓议室层叠的回廊和屏风之中,看一看外头的天光,怎么料不到呢,穆涵一定会首先掌握住罗笙母子。既料到这一点,李郁萧自然也料得到,他的命在穆涵眼中,恐怕就不很重要。
因此才要躲。
躲多久呢,扳着指头算一算,扬州最靠近洛邑的是广陵郡,此去千六百里,一日按阿荼他们能走二百里,那少说也要□□日。穆涵又不会惊动更多的人,因此途经的刺史和郡守应当不会有动作,先头却说得,卫尉和北军也都不可怕,唯一要担忧的,要拖住的,就是穆涵的暗卫。
当然也许不用那么久,穆庭霜回来……穆庭霜说三四日即归,正好,先头三四日最要紧,开头追不着后头就更难,李郁萧笑一笑,等穆庭霜回来,阿荼和太后已经鱼游入海。
只要,只要躲过这三四日。
他没带任何吃食,将来找着他,要做的假象就是仓促追人,出宫未遂在宫中迷路,饿晕在偏僻的宫室。虽说可能他的命对穆涵将没那么重要,再不济岑田己也会帮着圆话,但他要给自己留后路,也要防着穆涵验岑田己。穆涵将来一看,嗯,陛下这是想着追回来好好谈一谈,可是想追人又没章法,如此无智谋有弱点,留着吧。打的是这个主意。
至于要是饿出个好歹怎么办,那不会。一个人不吃不喝能活七天,李郁萧挑太仓这么个地方,算盘就是即便旁人找不来,穆庭霜肯定能找来。
因为这间宫室,李郁萧四处看看,还是从前穆庭霜带他来过一回,当时是在这儿转一手,悄悄出宫,前往邙山。
邙山,尸山血海的邙山。
其实想一想,穆庭霜挺狠,得知坑杀那许多人,一五一十来告诉便了,偏还要拉他去亲眼看一看。不过也好,总是要看过才能刻骨铭心。那会儿穆庭霜被他遣去并州,穆涵也不在,朝中宫中许多事都是他自己做主,其中一件,就是悄无声息让一直称病的前一任卫尉卿“病故”。
旁人都道,北邙那座万人冢前的跪姿雕像乃青铁所铸,其实不只是青铁,还有人骨。杀人的凶手,尸骨炼成灰,浇在烧红的铁浆里,永生永世跪在自己犯下的杀孽前。彼时裴玄和汝文弼刚刚收服,李郁萧领着他们一道旁观的浇铸过程,两人即知,认的是位怎样的人君怎样的主。
如此种种,都是李郁萧自己拿主意,一如今日。
朕,须得自己拿主意。
原本并不想龋龋独行,至尊之路本就孤独至极,高处不胜寒,而李郁萧偏偏最害怕孤独也最畏寒,可他真的,别无选择。不是没有依赖过别人,不是没有全心信任过那个人,可那个人,真真切切告诉他,不可以。
不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任何一个人。
……
穆庭霜亲自护送二十来个小童回到洛邑,紧赶慢赶已是四月十四日落。
眼看下船登渡口,一时却进不得城,不过也是意料之中,果然手底下人到城门一问,城中正闹着“妖僧”呢,因使暂藏在暗中开起来的厩置,地方够大也足够隐蔽,都是穆庭霜自己的人。
一切安置妥当,他一骑拐到成皋,和守在这里做幌子的裴玄汇合,一齐再回洛邑。洛邑各城门旁人不能进出,宣义侯和鸣鹢亭侯家的公子当然可以,很顺利地进城。
路上穆庭霜问裴玄有无异常,裴玄说家中没有来信,想来应当一切顺利。
穆庭霜颔首,嗯,那就好。
不易察觉地,他的嘴角抿上一丝笑影儿,临别那一晚的情景历历在目,宫中有人亲口说的,在等着他呢,他也幸不辱命,不知如此可讨得那人一吻么。
回到家,夜色已深,他假意先向裴夫人请安,询问何事城中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城门也好说歹说才放行。
原是例行询问,原是依计而行,没成想事情就此出现意外,有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向着预料不到的方向一路狂奔。
见面裴夫人当头一句话:“我的儿,你可归来,快去相府寻你父去,陛下或许追着汝南王南下了!”
?穆庭霜整个僵住?什么?汝南王南下这是定好的,可是?陛下?他一时没有反应,裴夫人急道:“快,你父亲先头两日就在寻你,正是用人之际,你快去襄助你父亲。”
泯下满腔震惊,穆庭霜答一声是,跃马朝丞相府狂奔。
路上他想,不,不会的,祭起全部理智剖析,陛下不会如此胡闹,因为此时南下对大局毫无益处,毫无……
真的毫无益处吗?
果真到扬州,到南方建都,划江而治,荆睢掌兵权,他便可以亲政,可以真正掌权,他脑子又不笨,再过三五年经营起来,再回头直面穆涵。会是如此么。
很快理智湮灭不见,穆庭霜满心满怀的悲怆仓惶:他走了,离开洛邑,离开穆涵的桎梏,天大地大,真的做他的皇帝去了。
到达丞相府的时候,穆庭霜已经满脑子想的是将来兵戎相见之类。
且看样子父子还是有点一脉相承,穆涵也在操心这事。
大致说一遍来龙去脉,穆涵道:“当日太后和汝南王出宫游幸,至晚不归,经查是往南边去的,陛下得到消息时据闻宫中正巧有马匹失窃。庭霜,为父不怕汝南王到扬州,只怕陛下半道上追着他们一行,也到扬州。”丞相大人满目严峻,“太后到扬州只是避祸,荆睢是要押解回洛邑的;可若是皇帝南行,荆睢会如何,难说。他若是仗着江汉天险……”
仗着天险如何,穆涵没说透,但两人心里都明白。
穆庭霜装作不很拿得住:“荆将军真会有此心?”
穆涵叹口气。
这几日他的人在城中搜人,人没搜着,却打听着一些旁的。一些,唔,很是耐人寻味的传闻。“说是民间忽然在传,说南境扬州丹阳有一座大湖,在丹水之北淅水之南,湖上有一日落祥云、起五彩熏风,便有螭龙石像现世。”
螭龙乃龙九子之中的二子,映照到本朝,那是说谁?穆庭霜心知这甚么传闻,是小皇帝使人传的。面上深沉:“不妙。”
“是不妙,还流传谶歌,”穆涵几乎是咬着牙,“楚丹阳,出贤将;螭龙始,事天子。”
丹阳旧为楚国国都,贤将?事天子?
穆涵击一击案:“这哪是太后那老妖妇要投奔荆睢,怕不是荆睢主导做的主。怪不得一定要带上汝南王。今日是汝南王,明日凭着螭龙的祥瑞,怕不是直接能去掉汝字,王爵也不够,直接能成‘南帝’。”
穆庭霜按下满心焦急陪着演,作得恍然大悟模样:“怪不得探病能探数月不归。”
穆涵面色一凝,随即大叹失策:“恐怕早有异心,早有异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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