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人马打宣义侯府侧角门进,骑手一水的灰黑袍子,看样子很有些风尘仆仆,是历过长途跋涉的。马匹牵到府中马厩,招呼一声管厩:“良哥收马!”“来了老良。”
老良笑呵呵替着归置马匹,一面查看一眼几匹马的蹄子,口中“哟”一声:“这叫磨的,兄弟这一行实在辛苦!”
几名骑手打个哈哈并未多言,急着往春秋代序阁复命。老良转头回房歇息,只是半道上一拐,拐进西路幽篁馆。
“几人神色疲累,眼下乌黑,至少熬得两个日夜……几匹马是前日未时支领,今日始归,算算路途恰符合霍山一个来回……又急着上代序阁……”寥寥几言说完,穆庭霜颔首:“多谢良叔。”
良叔答道:“可谢什么,应该的。公子嘱咐我留神府上马匹往来,总算不辱使命,却不知这消息要不要紧。”
“要紧得很,”穆庭霜起身,“霍山山脚藏着好东西呢,既然着急见穆涵,这件东西他们想必已带回来。”
两人又说几句,要防着打眼,良叔告辞。穆庭霜又稍候一刻,才慢慢转出幽篁馆,往代序阁行去。
“父亲可在忙着?”到得门口,他负着手向小僮询问。
不一时叫引进去,堂中烛光昏暗,书案后头的老者靠在椅中,闭着眼仰着面,使一名小婢正在额角轻按。
“庭霜来了。”
“父亲。”穆庭霜见礼。
堂中明面上只有三人,可帷幔飘忽,暗中好几道气息隐秘可闻,穆庭霜即知,如往常一般,代序搁自有暗卫守护。他似浑然不觉,嘴上关怀道,“父亲头风又犯?合该吩咐他们制川穹白芷的帖子来,在颞颥两侧及印堂上敷一敷,也能定神止痛。正巧,白芷少府刚采来一批,儿子已经调在府中,父亲吩咐他们便好。”
穆涵睁开眼,面上欣慰:“还是你细心,”话锋一转,“不过为父此番却不是单门是头风。”说罢略抬一抬下巴,小婢知机,连忙俯首躬身退出去。
“你瞧瞧这个。”穆涵抛出巾子包裹的一物。
不用看,穆庭霜接过,里头裹的物什尖利,连手柄都棱角分明,开刃的一端映着烛火显出三面煌煌,一柄三棱刃。他面上作得奇异,口中道:“这?不是父亲手下一应的兵刃?不知有何奇特之处。”
穆涵长叹一声:“兵刃无甚奇特,这枚东西发现之地却很奇特,在霍山。”穆庭霜一面不明所以,穆涵遂一五一十,将掳掠国都周遭幼童的前因后果讲一遍。末了道,“能叫人神不知鬼不觉寻到霍山再劫走,为父或都可想见,只是又栽给小玄楼,这事为父想不通。”
穆庭霜神色矜持咳一声没言语,穆涵瞧他,安抚笑道:“霍山之事为父没有对你细说,小玄楼为父也未及引你去过,早晚的事,迟早引你与他们见一见。”
“是。”穆庭霜低低应一声,似乎是检点片刻的心思才道,“父亲做事自有父亲的道理,未事事告知,也未引儿子与诸位叔伯同僚相见,想是儿子历练还不够的缘故。”
穆涵点头:“你明白为父的苦心便好,”又说起三棱刃,“你说寻着陛下那日的情形,为父便止不住起疑,这不,遣人前往霍山,果然寻着此物。”
穆庭霜仍然装傻,比一比手中的凶器,疑问道:“父亲方才说安置掳掠来的孩童原属暗卫职责,遗落一二兵刃,想也并不奇怪?”
“非也,”穆涵摇头,并指一点,“你且瞧上头的徽记,唯他这档头才有。”
穆庭霜装作垂眼仔细查看。
他当然知道这是暗卫头领的三棱刃,就是他亲眼瞧着从陛下脖颈取下,亲自沉入府中小池,又亲自安排人给扔到霍山山脚。
看完他凝起眉头:“如此说来……怪不得父亲要头疼。”
“唉,”穆涵手按在额上,“是为父不查,竟然养出这等二心的货色。”
穆庭霜见状,亲往一旁架子上盂盆净手擦干,站到椅子后头,搭上穆涵的额头缓缓揉按。穆涵叹一声还是你贴心,比你妹妹强,又说几嘴暗卫头领旁的可疑之处,穆庭霜听了,俱是细枝末节。
看来穆涵还在左右摇摆。
这可不行。
“父亲,”穆庭霜手上动作停下,行至堂中庄重一跪,告道,“父亲如何处置,儿子自知不便过问,只是一样,他们手上是自幼的功夫,万望父亲慎而重之,切莫引得他动杀心,这柄三棱刃万不可朝着父亲自身才好。”
穆涵面上显出几分动容:“起来罢,还是你有孝心,”思索片刻深以为然,“不过你所虑也极是,他们是武人,总要防着逼得急了兵戈相向。”
穆庭霜不动声色,父子两个又说几句,眼瞧穆涵渐渐拿定主意,是要暂不动作暗中观察,他心中一松。
……
“真给穆涵与那头领机会对峙说和,陛下的伤不得露馅,便是要这般埋下引子,一击毙命。”当日代序阁情形如此,他这头在栖兰殿原封不动讲完,又解释两句。
李郁萧不知听没听进,只心有戚戚焉:“每天对着你爹做戏,也是难为你。”
穆庭霜面上一个笑影儿:“不为难,陛下能知道臣的难处,那就不为难。”
李郁萧瞟他一眼:“少说好听话,不知道还以为方才呷一嘴荔枝蜜的是你呢。你既说一击毙命,那朕料得你这药引子还没下完。”
确实,没有。
穆庭霜道:“陛下知我,”叫李郁萧瞪一眼才轻轻笑着言归正传,“穆涵并不会明着来,只会使人暗中查探大档头行踪。可不巧,前几日邓咸信自己做出头鸟,臣曾寻机向那档头建言,说我父对邓氏多有防范,只是苦于一时半刻没有由头,不然迟早要下手惩治。”
“啊,”李郁萧听得明白,嗬嗬嗬地笑,“他去探‘由头’,看在你爹眼里可并不如此,可就是实打实的通有无。”
“正是,”君臣两个对视一眼,“穆涵忌惮他的三棱刃,不敢直接问,只好暗着察,他看起来形迹又如此可疑,穆涵岂能留他。”
“不够吧,总要白纸黑字钉得死,”李郁萧两眼放光,“回头你爹去搜他的住处,总要搜出来一点子来往书信、银钱往来之类。”
穆庭霜叫他一脸的桀黠的神情逗乐,笑称一声陛下英明:“确如陛下所料,臣在他房中早早置下书信肆契,还没搁在明面上,而是细细藏在梁上。穆涵搜着就下令,一屋子的暗卫埋伏,骗进来直接斩杀。”
“唉,”李郁萧听着,“狠心还是你爹狠心。他是瞧着摸清被谁收买,留着也无益,因此就给杀了。”
穆庭霜道:“他一向如此不留余地,”换一副花搅语气,“陛下料事如神。”
陛下生出一分赧然,少一刻才接着道:“如此一来,邓咸信在你爹眼里是洗不清的。”
“是,”穆庭霜提点一句,“朝中只有少帝党与丞相党,未免不美,陛下亲自挑拨出将军党,臣也不能甘落人后不是。邓氏家财万贯,祖孙为官,总想着依附旁人做什么,也该是他们承一承重任的时候。”
李郁萧哈哈大笑:“是,是,舟大者任重,马骏者远驰,该他们的。”
就邓家这德性,惯是攀援迎合,穆涵要是对他们生嫌隙,他们还能找谁。不需要朝中人人明大义、为国为民,邓氏之流眼中只有利益,只有钻营,也无妨,想法子能为己所用便是。
两人又说几句计较,相对叹一叹,这么多日虽说面上无事,内心里却总是悬心,穆庭霜倾身捻上李郁萧发端,捋一捋:“穆涵已向荆睢秘密发诏,召他即刻遣送太后与汝南王返朝,可他即便听令,陛下的谶语也已深深印在穆涵脑中,向南方各州发难,计日可待。”
李郁萧很没形象地往枕上一靠,也没计较头发被人抓着顽,只道:“此事总算尘埃落定,穆涵目光南移,咱们可算腾出手料理扶余马政……眼下只待阿荼与太后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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