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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没过几日,正该着朝会,散朝以后黄药子接到手底下小黄门的来报,说丞相要见他,黄药子不敢轻慢,连忙赶到地方。
“见过相爷。”他恭恭敬敬行礼。
“你且起来,”穆涵倒脸上很是随和的样子,“陛下近日可好?”
黄药子答道:“一切如常,陛下似乎也知鸿都观那一位忤逆丞相,因听经贡丹也不往鸿都观去,倒多去北台再往北的龙泉观。”
“倒是乖觉,”穆涵又问,“祭月节本相夫人的病,宫中可查出眉目?”
黄药子连称有罪:“回禀丞相,并未查出什么。太医令岑大人说,血热之症或是药物所致,只是都不是什么罕贵之物,人人随时可置得,那晚拜月台周遭又人多手杂,查起来要费一些功夫。”
穆涵未置可否,又问“陛下怎么说?”
黄药子头埋得愈低:“陛下也与奴婢说过几回,言语间也在猜测施药之人是谁。敢问丞相,是否要绝了陛下这个找人的心思?”
“不必,”穆涵冷然笑道,“让他找,他倘若替咱们找着,也是一件好事,倒省得咱们的周折。”
“是,”黄药子躬身一揖,“丞相英明。”
又问几句日常起居,诸如有无格外宠信的宫人内侍等等,又问与漪兰殿以及长信宫的走动,黄药子答了,最后穆涵才切入正题:“最近陛下待二公子可好?”
他脸上仍是似乎漫不经心,但黄药子心中警醒。
旁的诸如陛下饮食喜好与宫中各部司、各宫室的走动,此一类穆涵是常常问的,可是关于常侍大人,穆涵从未问过,今日怎么想起来忽然发问?
开口时带两分谨慎:“好着呢,近日尤其好。陛下知道相爷整肃宫中、杜绝巫蛊的决心,可圣心不自持,总盼着能够母慈子孝、手足兄弟欢聚一堂,陛下也知道这份心愿与相爷的主张相悖,多有忐忑,常常央常侍大人从中说和呢。”
“噢,”穆涵似乎是忽然又想起什么,随口又提到,“太后与汝南王南下前夜,陛下在汤兰殿见过二公子一面,是么?”
黄药子心中咚咚咚的,审慎道:“似乎是见过一面,只是屏退内侍,说的什么奴婢也未可知。”
他这样回话并不是自私自利或是明哲保身,而是想起陛下的吩咐,陛下曾严肃告诉过他,穆涵一旦有起疑心的迹象,他需自保为上,因为只有他保下来,才有可能保下更多的人。
穆涵望着殿外晴好的秋光:“如此说来,陛下待挺霜是一如往昔的依赖信重。”
“是,是。”黄药子应和。
又问几句旁的,穆涵打发他回去。他一出去殿中只余穆涵一人,穆涵向外头看几眼,叹息:“依赖也好信重也罢,只怕……今年天暖少霜,秋光充比春光迷人眼。最怕弄假成真四个字。”
第107章 咄咄复何言·三
却说光阴不等人,人间九月又早重阳。
三月上巳,九月重阳,这都是宫里数得着的大事, 因太常和少府都早早开始预备。原本一应的祭飨牲畜、农事五种都是依照惯例备好的, 但是今年偏偏节上生枝,各宫都有些旁的吩咐。
单拿茱萸这项来说, 原本宫中备的都是山茱萸。
山茱萸蒴果晶莹剔透,扎成串子戴在身上腕上脖子上,男子不戴配饰, 便择一两枚装进佩囊缀在腰间,也很相宜。
可是前年漪兰殿封罗美人, 去年秋天罗美人凤体又欠康健, 陛下就恩谕,说重阳的茱萸另添一种北边的草茱萸。
草茱萸是一种草本花卉,颜色略暗花瓣似花似果,戴在发间芳香四溢, 陛下大约是指望一只茱萸钗子聊慰罗美人的思乡之情。
原也无甚大事, 两种都备下便是,可是今年,麟趾宫汝南王又说, 南边的习惯,茱萸既不戴在腕子上也不戴在头上, 而是入在酒里。他们南边的茱萸古称“藙”,又有欓子、越椒等别名, 自身带有药性, 重阳的习俗是细细烘制再兑在菊花酒中,供人品饮。
这话说到少府, 少府卿沈决不是南人,召来手下少府丞询问却也都不清楚,因向李郁萧请旨,李郁萧脑子一转,大手一挥,说重阳之礼岂是朕一人可言,叫沈决去问太常。
可是,太常卿也没去过南方,于是又和沈决一道上麒麟阁。终于两人翻阅古籍考出来,汝南王说的这种茱萸,大约是吴茱萸。吴茱萸味辛性热,兑在酒花菊花酒里头想是能中和菊花的凉性,免得多饮伤身。
因此,今年宫中重阳供菊花酒,要掺此物么?汝南王坚持要用。宫中都知道,汝南王平日在吃穿用度上甚少要求,但是这回一力要饮茱萸菊花酒。
这下可好,一样重阳三种茱萸,太常卿与少府卿双双傻眼,哪一种是重阳正配呢?奏表奏到李郁萧跟前。
一看,哎,阿荼那个小兔崽子要茱萸酒,李郁萧知道是为着讨荆小郎欢心呢,自打南边回来荆小郎就没好脸,这是在赔不是。再说礼学可是大事,宫中部司大张旗鼓议不出章程,可好,立刻到辟雍宫请教谭师,请为解惑。
奈何谭诩处也没有定论,因为古籍上的记载众说纷纭。
若说茱萸入酒,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也说的过去。
说茱萸簪钗,更是明明白白的记载:九月九日折茱萸以插头上,辟除恶气而御初寒。
可到底是戴的哪种茱萸,又说不定,古诗云菤葹摘心心不尽,茱萸折叶叶更芳,可又有旁的,有时候是花的,有时候是果的,不一而足。
听着听着,李郁萧就想起从前,还是李荼这个崽子,两人有一回下学回宫,就晦日休沐的礼仪争论起来,当时他就有个念头,想要召集在野的学士到洛邑来研讨礼仪,下一个定论。再一个,朝中不是他这边儿的就是穆涵那边儿的,总是一潭死水,如果能召集天下有学之士到朝中,不问家世只问才学,那该多好:问君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这遭可不是个好时机么?
重阳礼仪可是大事。不对也不是大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既是正事又是闲事,合该趁着这个由头招揽天下学问人。
只是,召集学士大儒这事,要怎么起怎么兴,李郁萧还没有想好,这天就召穆庭霜进宫商量。
可是,穆庭霜远远地从殿门口进来,李郁萧一句话还没说,穆庭霜就呈上来一纸奏表。他一看,得,这头他心思刚起,人家那头已经把事情替他办完了。
他手上是一张招贤表,却不是来研究礼仪,而是来论礼。
“陛下,”穆庭霜道,“礼不辩不明,所学若无所不通,自可辩论明锐,使众人拜服。再者说文人相轻,自古然尔,陛下也要防着他们不屑一顾,不肯接受招揽来为宫中俗务一齐致力,倒不如让他们互相辩一辩。”
李郁萧心里一叹,是啊,自古文人墨客就没有不爱耍嘴皮子功夫的,辩论赛,实在是高,直往他们身上痒处戳,实在是个好法子。
可是穆庭霜上这张奏表的时机实在是有些玄妙,因屏退众人,招穆庭霜上前来说话。
只听陛下蜇磨道:“你倒在这时候给朕递枕头。”
这话道谢也不像是道谢,倒有几分撒娇撒痴的味道。穆庭霜含在嘴里细细品咂,直欲在御案上就办一些不规不矩的事儿。
好容易压下去这点子掉脑袋的杂念,他问:“陛下可听说过公孙参。”
“公孙参?”李郁萧想一想,“似乎是南边升云学宫一位讲经学士?”
“正是,”穆庭霜答道,“公孙参一卷《论语南札》名满宇内,是四境首屈一指的大儒,武皇帝朝就遥拜他为承明殿学士,奈何老大人不肯入朝。他近日正巧游历在洛邑,或许能请来论礼台。”
啊,好是好啊,这种避世高人从来受人追捧,有这个公孙参在,论礼台的人数或许能翻一番,可是,李郁萧道:“武皇帝的招揽他尚且不理,朕又不比武皇帝贤明到哪儿,论礼台虽说不是正经受朝廷封,可到底在辟雍宫手底下,恐怕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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