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萧靠在椅背,仍是不睁眼,嘴上瓮声瓮气:“从前没发觉你还是个油嘴冤舌的,朕看重臣子,一曰办事公允,二曰实心任事,唯诚而已,你再造次。”
倘你再造次如何,没说,十足的诘责警告意味却落得明明白白。
按说吃皇帝的斥责,臣子总该请罪,假模假式做做样子也要说一嘴,可穆庭霜愣是没说这句。
仿佛是,那回以后他甚少说得“臣有罪”。
今日也一样,他没有请罪,口中薄薄一叹:“陛下不爱听,从前臣穿梅花画衣陛下也不爱看。人常说色衰则爱弛,臣自问正当年,陛下为何对臣恩减爱弛?”
语气清清淡淡又幽幽绕绕,竟然透出说不出的哀怨。但是李郁萧却没有很受打动,问问问问你个头,最近穆庭霜高冷的人设崩得厉害,在他跟前变得特别缠人,还总是说一些花蜜掺饴糖再浸油的话儿。
有些话,从一个满脸油光大腹便便的猥琐男人嘴里冒出来,和从一个帅哥嘴里说出来,不一样。李郁萧好恨,恨为什么穆涵那个丑八怪老头子能生出来穆庭霜这样的儿子。他还恨他自己,觉得暴盲症要是没治说不得更好,能屏蔽所有扰人神智的美颜干扰,多好。
看他又开始不吭气,穆庭霜也不再克制,一下一下嘴唇贴着他耳边的头发丝儿啄弄,间或逗一句:“那陛下何故不敢看臣?”
陛下向他念道:“谁不敢看你,朕只是闭目养神。”
“陛下乏了?”
“嗯。”
循循善诱的一人:“要么,到寝殿略躺一躺,臣为陛下施展按蹻之术?”
意志坚定的陛下:“哪有大晌午往寝殿扎的皇帝,是什么昏君。”
“好,”穆庭霜言语间是十成十的软款,不知道想溺死谁,总之李郁萧是紧闭双眼牢牢抓着救命稻草不肯溺进去。
又听他絮絮道,“臣不使陛下做昏君。或许,到东稍殿的暖塌上歪一歪?”
“咳咳咳咳!不必!”李郁萧险些口水呛着。
不怪他大惊小怪,东稍殿的暖塌别出心裁,是设在窗子底下,周遭一圈景格书箧,是个歪着靠着养懒骨头的好地方,但是吧,上回李郁萧两个在那上头吧,有点胡天胡地。懒骨头没养着,甚至还需养养肾经。
彼时正值盛夏,没有天凉受冻之虞,穆庭霜因不知道发哪门子神经,一定要撑开半扇轩窗,李郁萧一面是子孙袋子被他嘬裹得沉甸甸,另一面是眼角销神儿似的晃出去,看见殿外廊来去的宫人裙角轻飘飘,既兴奋又害怕,腰是松的神经是紧的,一轻一重一松一紧,真是,魂要飞了。
害怕耐不住,大庭广众的一嗓子露出去可还得了,李郁萧不得已胡乱扯过身上什么东西张嘴就咬,指望能堵着声儿别被外头的人察觉。
后来才发现,他扯的是穆庭霜箍在他腰上的手臂,他是没泄出去一丝声响,但是好死不死在穆庭霜小臂上留下一排牙印子。
好几天才消,穆庭霜就整日掀着半截袖子晃荡,生怕陛下一眼看不见就忘记东稍殿暖榻上的荒唐事似的。
今天还敢拿出来说!看着人五人六挺正人君子,怎么内里是这种流氓!李郁萧又是臊又是恼,气得面颊都有几分鼓起来。
他脸上晕出红,这是他自己看不见的。
可旁人却看得见,还看得很细。
他说是养神,倚靠也真正是腰背松塌,好似无限的意态闲适,可是,偏生眼皮拚弄眼睫乱颤,面上又红,
这景象像是什么呢?很像是远远一片红花粉蕊上偏沾惹两只玄蜂,轻蜂掇浮花,浪蕊不得闲,又馋又闹,因此脸上红处愈红。穆庭霜欣赏片刻,倾身在其中一只蜂翅儿上亲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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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办事公允,实心任事。雍正爷批复奏章的原话,见《雍正朱批谕旨》(怪有意思,这人跟臣子说话挺真性情,“朕亦甚想你”之类的张嘴就来,贴一段他给石文焯的批复:
“喜也凭你,笑也任你,气也随你,愧也由你,感也在你,闹也从你,朕从来不会心口相异。”
这是 这就是君臣情吧 一定是的。
第102章 神听皇慈,仲月皆至·二
而后, 穆庭霜毫不拖沓地直起身,道:“陛下,长信宫之围可解, 思过苑当如何。”
见好就收说起正经事。
很及时, 因为差那么一丁点,李郁萧就要喊黄药子他们进来赶人。
行吧既然说正事, 李郁萧答道:“总要再请一请天时。”
君臣两个又商议几句, 大致定计,穆庭霜又开始没正形:“哎, 裴夫人总领拜月,外人少不得要议论是因着臣的缘故, 家姑上月台, 陛下可备好说辞么。”
“谁敢说什么——”等等?家姑就是婆婆,什么?谁谁谁?你说谁要喊婆婆?
李郁萧呼地睁开眼,瞪着,“大胆。”说要尊她一声丈母便了, 怎么还婆婆呢?朕可是天子, 小命不想要了吧。
眼风一错,却见座前这一人神色寥落,垂着眼低着头。
?李郁萧半是关怀半是审慎:“穆卿怎了?”
穆庭霜抬起眼看他, 轻描淡写说一句:“确实不是陛下家姑,陛下真正的家姑早已命赴黄泉, 芳魂消散。”
啊,李郁萧真正猝不及防, 可又实在看不得他这隐忍的失魂落魄样子, 去牵他的手:“你……你生母是哪日的忌辰,朕陪你去祭她。”
“祭她, 往何处祭?”穆庭霜一叹,“臣长雪娘八岁,按说这八年间臣的生母就在侯府当中,可臣在裴夫人膝下无知无觉,日日喊着母亲,喊一辈子到头才得知喊错人,真正生母叫关在哪座院落,始终不得而知。”
他口中一分萧索真情实感,听得李郁萧心头怜惜大起,哎唷看可怜见儿的,连忙哄。他偏过脸,只说臣失仪,要往偏殿收拾齐整再来面圣,李郁萧怎放他一人前去,最终是陪着到东稍殿。
至于到底是婆婆还是丈母娘,那是没人顾得上的。
……
很快到祭月节这日,拜月的祭坛择在南宫翠微台,在沧池之畔,与对岸的修慈寺遥遥相对,是宫中最宜登高望远的宫室。
翠微台上设祭坛,之下设祭月庐,一应的红烛果酒、花果祭品设在此处,此外宗室及朝臣女眷也候在这里,只待吉时。正当时,暑气踩着高秋的尾影儿趾高气扬,虽说是入夜,可是夜风如滞,又燥又热,估摸是忙得一整日又不透气。
主祭宣义侯夫人忽然说,身上不大爽利。
先说头沉发昏,此时左右侍女宫人还没太当回事,只扶着坐下歇息,又奉来清凉解暑压脏躁的银花决明散。
可一盅汤药下去,就如同这夜里的风似的不见踪迹,仍是丝毫不见好。又猜测是否是发髻上的华胜太重,坠拔着额角颞颥穴的缘故,七手八脚给裴夫人层层叠叠的发饰解开瞧瞧,却还是无济于事,人还是晕得很。
拜月的时辰一步步逼近,裴夫人把着侍女的手想借力站起身,却身形一个晃荡,跌在榻上昏睡过去。
这可不得了,吉时乃太常太卜、大典星等精心测算,一刻也错不得,眼见正时辰要到,主祭却人事不知?
祭庐里慌作一团,姜弗忧打着帘子的手揣回袖中,向手下心腹吩咐:“去告诉长信宫,预备启程。”
消息传到李郁萧跟前,他正领着宗室百官在清凉台饮宴。
妻女姊妹们去拜月,这帮子大老爷们污浊得很,姮娥娘娘是不待见的,因此并没有往翠微台凑,都在清凉台陪侍圣驾。
饮宴饮到一半,殿外一名宫人着急忙慌闯进来,当阶就拜:“启禀陛下,宣义侯夫人染疾,如今昏在祭庐里头了!”
满座皆惊,李郁萧装作毫不知情,第一反应是赶着要宣太医,右首穆涵却说不必:“陛下,夕月的礼要紧,主祭不能登台,应即刻择一顶替人选,”他站起身,向着座下群臣微微侧一侧脸,慢慢问道,“不知诸位有何见解。”
见解,按照计划此时就该提出来太后上拜月台,可是,穆涵这么一问,李郁萧无端手心一紧,他如此问,这意思明摆着是要看看谁敢起这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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