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帛上虽也可绘制图腾,可总没有笺子精细可爱,陛下的白梅笺携一个雅字和一个情字,一己之力,一时不仅白梅,往纸浆里调各类花香花色的风气风靡洛邑,尤其情书家书,许多人开始笺纸传信。
然而风行的源头却开始有点子其实难副的意思。
栖兰殿的白梅笺瞧着是日日往外送,上头却只得泛泛之言,有时直抄《诗》句,珍而重之叫封进匣中的只有寥寥几个字,外人眼里鲜花着锦,其实个中冷暖只有收笺子的人自己知道。
如此数日,穆庭霜再坐不住。
进宫。
一切一如往昔,栖兰殿外他将将停一步,黄药子立刻亲自引他进去,没有叫他多等哪怕一刻,陛下见着他也和从前一样,亲昵熟稔言笑晏晏,那个笑无比真心实意,只是,身边随侍的汝文弼等人,陛下并没有叫他们告退。
似乎在谈论推行纸张事宜。
事是正事,是大事,可穆庭霜听两句却有些走神。
如今的建章宫,各内侍宫人虽则仍有穆涵眼线,但经过黄药子这内侍总管大半年的收拢拿捏,北台栖兰殿陛下已经可出入随心,言语自由。
穆庭霜既欣慰又遗憾,欣慰他的陛下任人有方,几个心腹都钉在节骨眼上。遗憾则是,从今往后,两人不再有屏退内侍单独相对的由头。或许……
“……臣以为,陛下倘若主导兴建纸坊,终归令人生疑,”汝文弼正侃侃而谈,“虽有白梅笺的托词,可每日手信用纸才几何,两座缥坊一座纸坊已经足够花用,再多的,若是询问起来,不好搪塞。”
另一名道:“还是要想法子往民间鼓动,叫自行建纸坊。”
又议论几个设想,末了汝文弼想起什么,向穆庭霜拱拱手:“常侍大人高义,从前下官不明真相,只以为常侍大人乃奸佞幸臣,却原来是担得虚名。如此为大业不计声名,下官拜服。”
陛下笑笑:“穆卿,你与朕的渊源朕已经与几位言明,不必有顾忌。”
穆庭霜张张嘴,回过味儿。陛下这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为君者的诚心是有的,大约很多事直言相告。而对着几位心腹,将与他穆庭霜的“渊源”归结于两个字,虚名。
说不清是何滋味。
又说几计,每个人都表过态出过主意,只有穆庭霜默然无言,众人不期然纷纷看过来,李郁萧唤他:“穆卿?这事你有何见地?”
“臣,”他点检心思,终于下定决心鼓足勇气,“臣有话单独禀与陛下。”
殿中安静一瞬,黄药子敏锐地抽抽鼻子,奇了怪了,这是哪儿来的一丝火药味儿?不仅是他,宫人内侍们都在暗自嘀咕,这一向是陛下要单独见穆常侍,穆常侍称单独有事起奏,还真是不常见。
更奇怪的,怎么好像,众人心中无端拿不准,怎么好像穆常侍这一请,陛下有可能不点头似的?
忽然陛下一挥手松口:“众卿先去吧。”
气氛一松,穆庭霜衣裳领子几乎蜇出一层汗,汝文弼还挤眉弄眼,一副知道知道配合配合的神情,领着尚书台一班人退出去。
宫人内侍也叫陛下放出殿,李郁萧笑吟吟:“穆卿何事。”
帝王面上如沐春风,阶下臣子却满面冷凝,陛下于是也收起笑。穆庭霜脑中纷然,不,他不认为自己有错,所作所为俱是为陛下计,只是手段或许过激,总是没有很顺着毛捋,如今炸毛,是该安抚安抚。
“臣有罪。”
陛下未解他心中所想,只以为还是来说教子嗣这项。他嘴里的“有罪”哪次是真心实意在请罪?却没什么怒气,怒火烧完,只仿佛灰烬撒满心间,笑脸是维系不住,李郁萧恹恹道:“你不必再劝,朕主意已定。朕也已经向太后明言,你们倘若再行逼迫,朕就索性管岑田己要一副水莽,断了你们的念想。”
水莽大毒,伤肾阳,旁的症状或许不显,但男子服用一旦超过剂量即会子嗣艰难。
“陛下!”穆庭霜不由自主声音抬高,“圣体何贵,怎能服用药物自戕,岑田己焉敢为陛下配制水莽!这杀头的罪。请陛下慎言,切莫再提水莽一物,万勿任性。”
李郁萧冷道:“任性?朕再将阿荼派到北境你哥手下,我们老李家彻底断子绝孙便了,让尔等真正看一看朕的任性。”
“陛下!”越说越不像话!可穆庭霜也心知这是陛下气性起来,不该这样攒火,他收敛心神,耐心道,“陛下须知,汝南王的安危并不能震慑太后。”
?李郁萧纳闷,阿荼是太后亲儿子,虽说幼时就分离,但总要念及骨肉亲情吧?阿荼还不能掣肘她么?不过也是,太后么,李郁萧含一分嘲讽道:“也是,太后对朕下得狠手,唯一的义女也不当个人,看来确实,无人能使她收敛,就这样,穆卿,你还要助她一臂之力呢。”
穆庭霜哐地一声跪到地上,拜道:“与太后合谋是臣不是,臣愧对陛下信任,陛下如何降罪臣都愿意承担。只是陛下,请陛下听臣一言,切莫自亏圣体,切莫置汝南王安危于不顾,所伤者唯陛下一人而已。”
虽然陛下嘴上说要把汝南王遣到北境送死,但穆庭霜知道他待汝南王的爱护之心,决计舍不得。大约是指望着提一提这茬,太后能主动偃旗息鼓,可是,穆庭霜知道,太后不会,不会服软,也不会顾念汝南王死活。即便有所顾忌,那也是看着血脉这项,看着或许陛下有个三长两短,要指望汝南王继承李氏江山。
至于母子亲情,不存在的。
李郁萧瞪他,他一脸恳切,但是这个恳切,李郁萧越看越熟悉,越看越狐疑。“你到底揣着什么?太后不会管阿荼死活,你为何如此笃定?”
穆庭霜跪在地上,今日他是来请罪,只是话赶话早就脱离初衷,只是他万不能再隐瞒,他再度拜倒在地:“陛下,先帝朝皇后仙名是‘燕合’二字。”
?李郁萧有些迷茫,太后名讳上燕下合,姜燕合,昔年武皇帝的封后诏书上,宗正谱上,都是明明白白,谁人不知?
“现长信宫中女子,”穆庭霜屏着气带着不忍,“名叫姜菀人。”
李郁萧一震,姜……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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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水莽,即雷公藤,真有杀精作用,非激素类男性避孕药原材料之一。(吐槽一下搜索引擎,我明明搜的是“哪些中药能让男性不育”,结果给我一堆啥中药治疗男性不育和啥中药X哥?这就算了,我又搜“男性避孕药有哪些”,结果呵呵,一堆X婷优XX英X的广告,反正没一个该男的吃的。我琢磨着咋地,男的就不能避孕是呗,都是女生自己的事呗?生气。
第64章 有恨难询佛·五
姜菀人?是谁?李郁萧荒谬地想。
什么意思, 长信宫里住着的,不是他的生母?那、那他的生母呢?真正的太后人呢??
李郁萧从九犀玉阶上缓缓走下来,走到穆庭霜身边, 问他:“姜菀人是谁?”
他没叫起, 穆庭霜仍是拜地的姿势,只看得见他一缕衣角。目光凝在那一点, 穆庭霜道:“姜菀人乃先皇后之姊。”
什么?殿中寂静, 李郁萧难以置信:“不,不会的, 朕幼时与她相依为命,不会记错人, 她五官大约就是这样。”
穆庭霜狠狠心:“亲姊妹面容多有相似。先皇后迫不得已孕中长途跋涉, 在胶东生产时也没有很顺利……不幸薨逝。陛下倘若不信,或可请岑田己验证,妇人有无生育,脉象上总能窥得一二。”
!他这话!他这话倒叫李郁萧猛然记起一件事, 太后一直不许宫中太医为她诊脉!只当她笃信身边女尼的医术, 不信宫中人!难道其实是……难言之隐?李郁萧不知不觉已经信得七八分,抓着穆庭霜起来:“人死如灯灭,她又为何要假冒先皇后?”
穆庭霜衣袖任他抓着, 答道:“人死如灯灭,而死人是做不成事的。因此李代桃僵, 假称胶东太后,召集‘来仪’, 寄望有朝一日手刃仇人, 为先皇后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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