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咳咳咳!这一殿的人呢,虽说李郁萧自己的内侍没进长信宫,但是跟着太后的尼姑姐姐们都听着呢!李郁萧打心眼里怀念太后不搭理自己的日子。迎着太后诡异的目光,他只能道,“朕得空宣太医令瞧,不、不必劳烦母后。”
姜太后眯着眼瞅他,一旁姜弗忧还在那嘻嘻嘻捂着帕子偷笑,他浑身不自在,胳膊腿连带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搁,就打算仓皇告辞。
可是姜太后又叫住他:“皇帝,孤再问一句,罗氏这等秘闻,穆涵都不知情,皇帝是如何得知?”
李郁萧一僵,缓缓转过身。有一瞬间他想将嘴里梦里眼里心里那个名字供出来,可太后势必会追问,问穆涵之子缘何将这等消息透出来,又缘何反穆涵,别是诓皇帝的。可这项……穆庭霜究竟为何反穆涵,确切的原因李郁萧自己都无从得知,又如何向太后解释?
他有心,真的有心,替穆庭霜在自己亲妈面前转圜两句,却也真的,没有足够的底气。
他嘴角慢慢牵起来,笑道:“母后方才还说,为君者有些话不可以为外人道,即使是母后也不能例外,儿子谨遵母后的教诲。”
姜太后果然被说服,向他露出清新抚慰的笑容。
……
北邙坑尸案逐渐查清,尸骸里有未燃尽的名帖、路帖,虽说全貌难以复原,但是拼拼凑凑也瞧出来籍贯是并州和冀州下辖的郡县。李郁萧和穆庭霜先前命人暗中备的,诸如血书鸣冤状,更是一锤定音,将并冀两地灾荒导致有饥民流入司隶,板上钉钉。
此时扬颀醒悟,卫尉卿不是无故杀人找事,原来是在替穆相擦屁股!他很可能坏了穆相的大事,可是悔之晚矣,他也不敢声张,因又忽然有谶歌传于民间。
魂兮魂兮归北邙,并州冀州降灾荒,冬去仓禀无一粟,春来埋骨邙山旁。
民间流传极广,五岁稚童都能念上两句。又传说两地没逃出来的饥民还要更惨,岁旱无谷,瓦解流离,民多相食,或饥死墙壁间,怪不得要翻山越岭走野路到司隶逃难,一路上荒山歧路跌死的、猛兽虫蛇咬死的不知凡几,好不容易到得洛邑,没想到更是飞来横祸,稀里糊涂被烧死在山上。
这也太惨了!平头百姓谁不是瞧着老天爷脸色吃饭,物伤其类,纷纷为并冀两地的同胞鸣不平,一时间民怨沸腾。
这下慢说扬颀,丞相党人都开始不吭气,假装不知道这事。卫尉卿还在死挺,装病装到底,闭门谢客。
可他这样明显是心虚,很快不只是民间,朝中也开始物议如沸,这档口,牵头的御史台又仿佛慢下脚步,邓咸信明明在陛下生辰当日得到彻查的明旨,可他们和廷尉俱是懒驴上磨也似,查来查去似乎就是查不出谁人纵火。
眼看事态进入僵局,三月十五望日,一行人平明敲响洛邑东北广莫门,打破僵局。
咚咚咚,沉重的金石之声响彻北城,叫门的这一行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少顷被引进门,洛邑城中的百姓,长眼睛的亲眼看见,长耳朵的亲耳听说,终于瞒无可瞒,满城哗然,举国哗然。
一直还在太学念书的少年天子,表现出一股势如疾风的气魄,他听完来报,首次以天子之名在承明殿召开大朝会,既没有追责廷尉和御史台,也没有追责卫尉,只一件事,直接派钦差前往并州。
“并州乃穆相所辖,穆相是朕的仲父,倘若果真灾情至此,那也是有人欺瞒仲父的缘故。”
哎,底下朝臣们听一听,这话,倒是替穆相摘得干净。
而穆相摘得干净,就相当于陛下摘得干净。谭诩等真的关心陛下安危的忠臣都明白,还远远不到撕破脸的时候,绝不能直接治罪,不能心急。
原本有激进一些的臣子,暗中往御前递过奏表,建言说北邙可有坑尸案,天下都可有坑尸案,只要距离并冀两地不远的地方,都可以出现坑尸案,届时众口悠悠,穆贼再无辩驳余地。
陛下回绝了。
承明殿拱顶刻有十二层金丝藻井,雕飞龙在天,龙首口含朱丹,唇鼻翕张,冲着殿中怒目而视。万古的神兽,好似在时时刻刻审视人间是天子。
殿中天子接受审视,明白自己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干系到人命,他道:“既然灾荒一事还存疑,朝中自然抽调不出赈灾的钱粮,蔡司农,是不是?”
大司农蔡陵被点名,开始打马虎眼,说几句如若真有灾荒,开粮仓义不容辞云云。
嘴上说得好听罢了,谭诩重重哼一声:“天下粮仓只有五座,要三公和十州郡守的印信齐到才能开仓。司农大人说得轻巧,待尔等商议出个开仓的章程,只怕并州想要逃难的饥民已经被坑杀完两轮了。”
蔡陵口称不敢,又分辩两句,谭祭酒寸步不让,两方对峙。
忽然陛下道:“众卿且住,朕已经想好,不必司农出钱。朕生辰贺仪不少,不如就将这些贺仪贩出去换粮,钦差使者携着这批粮款替朕到并州去看一看。若没有灾情是最好,若是有,正巧穆相也从并州返朝,他一定也不忍见到属地百姓食不果腹,便由钦差协助穆相,用这笔粮款就地赈灾。”
众臣一时默默。
丞相党在想,唔,协助穆相,那赶情儿好,任陛下派谁去,那还不是穆相说的算么。另一边则倍感严峻,钦差的人选不好办,进要有自保之急智,提防步北邙尸坑的后尘,退要有琨玉秋霜之节,否则这笔粮款不喂饥民反而要喂贪蠹。
谭诩哐哐哐大步行至殿中叩首:“陛下英明,老臣愿前往并州!”
列队很靠末尾的位置站出来一名郎将,是韩琰,他拜道:“启禀陛下,此去路途不近,谭大人年事已高,舟车劳顿恐怕勉强,末将愿意前往。”
陆陆续续又有几人站出来,有文臣也有武将,形式看好。这一帮人,单独哪个或许都不够看,但是一起组个使团或可成行。穆涵还能给都杀了么。
“卿……卿等是忠臣,都起来吧。不过,”年轻的帝王等一刻,无人再出列,他缓缓说出他属意的人选,“穆常侍,你可愿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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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管天管地,您老人家还能管别人生不生孩子么!!!送给所有一个劲催催催的亲戚!!!!!这么热衷结婚生娃自己离了重新结去啊走开!!!!!!!
第47章 既见君子,我心则休·五
谭诩和穆涵有一个最大的区别。
两人都出身世家, 都老谋深算,除此之外他们的性格南辕北辙,穆相阴狠, 谭祭酒耿介, 可是谭诩的耿介是对着奸佞,不是对着皇帝,他的耿介在于直言上谏, 不在于当殿驳天子的颜面。陛下刚刚金口玉言发的旨,立刻站出来说不行, 这事只有穆涵干得出来。
纵然有疑问,可这是皇帝头一回在朝中决策, 因此, 谭诩为首的一班人并没有人直说陛下你这个决策辣鸡。
虽然确实令人摸不着头脑,这个钦差不好做。去就是直面穆相,揪穆相的小辫子,还要赈灾, 若是谭诩去, 他自然刚正,有错必纠,可若是派穆涵的党羽去, 那保不齐毛都查不出来,并且陛下的贺仪还要肉包子打狗。
更何况穆常侍可不是寻常党羽, 他是穆涵的亲儿子。
谭诩等人疑窦丛生,谁也没言语, 陛下笃定非常不容置疑, 他们只得小心觑着另一当事人的动静。
另一当事人穆庭霜反应却平平,只是组绶一撩揖一揖:“臣但凭陛下吩咐。”陛下眼眸深深:“倘若有灾, 朕要并州家家有赈济,户户无饿骨,穆卿能保证么?”穆庭霜回望,缓缓抬起双手,手背轻轻挨在额上再放下:“敬受命。”
君臣两个隔着满朝文武对视。
承明殿按说是比栖兰殿好,承明殿点的是龙华香,庄重沉郁,挂的是平织龙纹锦,端正大气,没有夭夭娆娆的甘松香,也没有遮遮掩掩的绮罗帐,那些仿佛扰人心智的东西,统统没有。
因此两人反而能知道,扰他们心智的究竟是何物。或者说是何人。
“善,”李郁萧不再放任自己受任何干扰,利索下旨,“穆卿领旨,朕加你督粮御史职,即刻往并州、冀州查粮赈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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