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子答是,李郁萧又道:“这时辰,”光天化日的,“穆涵该在丞相府上衙吧?”黄药子再度答是,他们出来轻车简从,只有高安世领着一队羽林便服扶保在侧,只是这一行人都没太听得懂陛下问这二句是何用意。
有一人听得懂,穆庭霜施施然问:“风高天爽,陛下还想去何处游玩?”
李郁萧冲他眨眼,张嘴笑道:“你久未归家,去你的荷西佳处瞧瞧。”
上车时又拉住人:“朕记得更名,叫什么来着?”穆庭霜笑而不语,外头黄药子颠颠儿地:“启禀陛下,常侍大人宅院更命幽篁馆,里头湘妃竹园还是钩盾令带人前往修葺呢。”
?谁,谁允许的,李郁萧不满:“谁许你用朕的苑圃房?”
穆庭霜扶他在车中坐定,眉间落寞:“彼时臣只道陛下再不会踏足,种几株郁萧竹聊作念想罢了,陛下还不许么?”
哎唷,李郁萧最见不得他委屈,立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变,搂过颈子贴上嘴唇:“许,怎么不许,想种什么?往后栖兰殿、梧桐朝苑,还有清凉台的园圃,都是你说的算,好不好?”
又哄:“还有你这处,朕说不来,这不还是陪着回来么?快别拢耷脸儿。”
穆庭霜长叹:“回来又如何,陛下已寻着夷吾。”
哎呀,李郁萧这才想起来,原作夷吾,这话穆庭霜也说过的,就笑:“乱吃飞醋,裴越多大年纪?”
多大年纪不知道,这句常侍大人势要讨回来,很快反客为主将压着人下颌捏住,里里外外好生尝一遍才算完,李郁萧起先还想争一个上下,后头被亲得骨头缝发酥,熏蒸着面孔一味吟哦,哪还顾得上,下车的时候脸颊飞红。
进宣义侯府门往西,喝退想要迎门和出去通报主人的门侍,圣驾一行迳到西路院子。
久违的一池荷风扑面而来,李郁萧面上静一静,叹息道:“没想今日来此心情如此平静。”
真的是,想不到,之前哪一回来此地不是心念皆伤肝肠寸断,想不到,竟然真有苦尽甘来修成正果这一天。
他身后穆庭霜稍稍往后扫一眼,黄药子知机,立刻领着人停在幽篁馆外头廊下。
见陛下面上不住怅惘,穆庭霜问:“方才听陛下询问裴夫人行迹,即知陛下想来府中,却不知为何要来。”穆庭霜自己都不想来,此间他曾寻得玄玉佩,也曾虚掷深情作薄情,陛下每回不是摔琴伤着手就是自戕一胳膊的血窟窿,伤身又伤心。
那边厢李郁萧却不再耐烦沉溺往事,干啥呢,不痛快的事儿,历过一遍还不住回味,那你头一回经历一遍是老天爷不给面子,按头教你不痛快,可事后你自己非要一遍一遍回忆,那就是自己找不痛快。
还有方才车中亲来摸去的,咳咳咳。
就想着,想个法子振振兴致,瞧见重新修的幽篁馆不事花卉和金玉雕饰,处处只由假山石堆得景致,李郁萧眼睛一转口中调子扬起:“他倚太湖石,立着咱玉婵娟。待把我玉山推倒,便日暖玉生烟。敢席着地,怕天瞧见。”
这一开口,生把式的是搁家那会儿练就的唱腔,字句半吐半咽,莺转鹂啼声声含情。
穆庭霜凝神听一刻,道:“这是陛下他世所学?不同于越人歌也不同于楚乐,倒别有风韵。”
那是,咱们二十年的苦功好吧,也是团里当家的角儿来着,说笑呢。
这一开嗓,李郁萧技痒,现编一句韵白:“你这秀才倒问,我为着甚来此间?”穆庭霜不解秀才何意,他只道读书人,又唱,“我不为度仙香空散花,也不为读书灯闲濡蜡。秀才啊,若问我妆台何处也,刚则在宋玉东邻第几家。”
旁的典故穆庭霜听不懂,宋玉高唐梦神女怎么听不懂,身旁一把滚着趟的体温煨人,清清的嗓音似有若无娇颤颤、柔喁喁,始知这唱法妙处。他抬手揽住人,笑道:“巫山之阳幽会瑶姬的是襄王,臣是宋玉这穷秀才,求神女垂怜,莫只瞧着襄王垂泪可好。”
两人是此心无二的爱侣,被他三说两不说好像偷期一样,李郁萧原本起的兴儿,这会子更把腰软着,本来唱的牡丹亭寻梦,不知道的还道他唱的长生殿醉酒。
却不服输,一力撑着轻声哼念:“妾千金之躯,一旦付与郎矣,勿负奴心。”
他这句仍使的念白唱腔,嗓音清丽雌雄莫辨,只是唱腔不论,单一声妾一声奴,穆庭霜眼睛登时染上深色。
却漫不经心:“陛下,毕竟入秋,外头仔细着风。”
陛下虚心纳谏,向他笑笑,转身往寝间飘然而去,足下是花旦台步,端的生风,上半身稳稳当当全看腰间劲头,穆庭霜注目片刻,一时觉着是否该叫御府令给陛下制一件深裾的裙装,一时又觉着倒也不必,单一件梅花画衣也使得。
门内娇声婉转:“秀才,且和我点勘春风这第一花。”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穆庭霜心中惭惕抛却,长笑一声,衣袍一撩大踏步进堂。
中间儿两人没个禁,什么荤话胡话赶往外排说,穆庭霜旧话重提:“瑶姬,吾这秀才比襄王识趣么?”李郁萧马爬在榻上,首前和膝盖看揣摩生疼,回首却道:“襄王么?妾从前还有怀王,你比得过来?”
还有怀王?是么。
却谁教他说的这话,贪逞口舌之快到头来吃亏的是自己,千百年老祖宗说的道理总也不听,跳涨得沉甸甸大剌剌一话尽得搅濡,李郁萧把舌尖吐了,两只手臂撂搁在身侧无力,穆庭霜见状合捞住别到后,一时倒如烈马堪授降,命缰恰在手,个中肆意不可言表。
因倾身覆在展玉似的背上,又往耳边撺掇:“陛下自称越发好听,不如,再称些旁的?”
还说什么,不说了,我道歉,我认错,对不起,穆庭霜不依,紧到关头住下,非要再听些好听的,李郁萧挨不得他,声声称妾称奴他又不满意,最后脑中昏着转,想起舞霓裳里头杨妃安禄山秽事一节,张嘴说:“错了错了,知道错了,”声量转低,几不可闻,“寅妇知错了。”
穆庭霜一呆,随即暴怒也似把人调正身按着送,李郁萧哼一声攀搂他颈子。两人谁也顾不得万一裴夫人宴罢提早回府,或者穆涵有事回来,管他,纵秋光当春日,任日昳到月升,欢情密意,只在此宵。
牡丹亭,娇恰恰,良夜省陪茶,清风明月知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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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牡丹亭,娇恰恰……良夜省陪茶,清风明月知无价。”“秀才,且和我点勘春风这第一花。”“妾千金之躯,一旦付与郎矣,勿负奴心。”“我不为度仙香空散花,也不为读书灯闲濡蜡。秀才啊,你也曾随蝶梦迷花下,我因此上弄莺簧赴柳衙。若问我妆台何处也,刚则在宋玉东邻第几家。”
等唱词详见《牡丹亭》十二出《寻梦》、二十八出《幽媾》,完整的贴在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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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版《长生殿》没有安禄山的事儿,旧版《舞霓裳》有 那家伙老敢写了(对不起
第150章 青衫何年去,将军昨日归
约摸又过不盈月,栖兰殿前的银杏叶吹过一遛,幽州传回来消息,大军开拔回朝。
站在窗前望一望,李郁萧长舒一口气。
开春出去深秋始回, 这还是小小一个扶余,战前诸般筹谋作得详备, 就这还要大半年, 可见在这世界打一场仗是多少耗费。
战报字字封封,趁完春风又趁秋风, 有几句激越堪拊手?怕不多是夜夜催的伤心句,败仗担心战局,胜仗又担心将士伤亡粮草损耗, 输也担忧赢也担忧。
不过幸好总算不必在北境过冬,李郁萧手掌轻轻相击,总算平安归来。
这回大败扶余,生擒扶余王, 册封赏赐上李郁萧很大方, 尤其爵位,但有克敌攻城之功者,左右庶长、上造封出来一堆, 还力捧出两位县侯。
不过这其中有一项却很玄妙,两位领首功的将领, 镇北将军与平虏校尉,却好像不太得陛下青眼的样子。
镇北将军穆广霖原说是要封冠军侯, 可是陛下推说圣旨早就发过, 宣义侯府早已经代为收下,一事不二诉, 不必再另颁一道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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