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排名第一的是他们天衍宗现下里辈分最高的祖宗,也就是颜方毓的顶头尊师。
此时此刻,颜方毓却不得不承认。
自己算不出来。
天衍宗弟子卜卦需用应盘,卦象结果则由相应应物展示。
譬如颜方毓的应盘便是他的玉骨洒金绸扇,而应物是他扇上所提墨字。
天衍宗的卦应千奇百怪,颜方毓平日里最常用的便是格物应。
玉骨扇轻轻一摇,所卜之事便来去清楚地摆在他的扇面上。
而此时此刻,格物应竟卜算不出对面少年人腹中孩子的来龙去脉。
越清楚的卦象便越难卜算,所卜之事牵连愈多,影响愈大,所卜之人修为愈高深,便越算不出来。
颜方毓也不是第一次用格物应卜不出结果,他从善如流又换了一种卦。
然而卦应越换越基础简洁,卦象却依旧扑朔迷离。
直至最后,颜方毓绸扇“刷”地展开,破罐子破摔地卜起了是否应。
是否应,乃是天衍宗的入门卦、开蒙卦。
就算是资质再差的天衍宗弟子,拿到自己的应盘后,不日便也能卜出是否应。
不过因为卦象太过简洁,用来理事十分麻烦,颜方毓甚少用它。
是否应有如其名,便是卜卦时只能用以“是否”开头的问句。
而它的答案也只有三种,“是”、“否”或无应答。
折扇轻摇,颜方毓随手成卦。
——小兔妖是否说谎?
卦象停滞片刻,应出一个“否”。
比起之前扑朔迷离的卦象,这多少卜出一个结果。
颜方毓一口气还没松开,忽然又提了起来。
没有说谎,岂不是真的——?
他连忙又算。
——是否有孕?
——是否为其子?
——男人怎么可能……啊不对,男子是否能有孕?
凭颜方毓实力,是否应这种程度的基础应卦,别说同时卜三卦,就算同时卜三十卦也毫无问题。
可此时扇面上墨字频闪,迟迟不出应答。
忽然,一道水纹般的墨字浮上扇面。颜方毓下意识屏住呼吸。
……否。
颜方毓:“!”
“否”卦闪动只是片刻,突然急速隐去。
另一结果又吞吞吐吐地冒了出来。
…………是。
颜方毓:“???”
卦象是是否否变幻半天,终于“哗”地全部褪了下去。
洒金绸面干干净净,连一滴墨点都没留下来。
颜方毓:“…………”
他自觉天资聪慧,初学是否应时便一卦功成,没想到竟在风头无两的时候头一回卜不出是否应。
真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
不过是否应还是太过粗浅,于因果力波动间,颜方毓多少嗅到了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天机遮掩。
他忽然觉得有些玩味。
不过是一只小兔子有孕……虽然是雄兔、虽然两人只是灵力相交、并非有过什么过界的身体接触。
好吧,这听起来确实多少有点非常特别极其离谱。
——但也!
没有到天机都要来帮忙遮掩的程度吧!
颜方毓心想,到底还有什么其他奇异之处?
容秋惴惴不安地看着扇上墨字显显隐隐,最终完全沉寂下去。
颜方毓倒是没有现出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刷”地收起扇子,低低告了声罪,接着伸手探向他的小腹。
容秋下意识缩了缩肚子,对方却再没有像之前那样软语相劝,手掌带着不容抵抗的力道强硬地贴着他。
一道熟悉的灵力又钻进容秋的气海丹田。
还未有任何动作,他的气海却一阵剧痛!
“啊!”
容秋尖叫一声翻倒在地。
冷汗只一瞬间便淌遍了全身,打湿了他颊侧的碎发。
这感觉比之前气海碎裂还要疼上百倍,好像一只闸刀猛然落了下来,将他拦腰斩成两段!
颜方毓一惊:“你怎么了?!”
这阵痛楚来得蹊跷去得也快,容秋刚一挨着地上便立马好了许多,只剩阵阵轻微的余痛。
“我……我不知道。”容秋瞳仁微微涣散,满头湿汗地呢喃,“刚刚突然一下……肚子好疼……”
地上人这副情状不似作伪,颜方毓不敢碰他,只得蹲身轻抚他的肚子:“哪里疼?这儿?”
一小股轻缓的灵力游了下来,熟悉的剧痛随之而至!
“气海!”
容秋骤然甩开他的触碰,滚在地上尖声惨叫。
“你!你的灵力——!”
探进他体内的灵力乍然断开,容秋浑身一软,捂着肚子瘫躺在地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漉漉的。
颜方毓诧异:“这到底……怎会……”
这回余痛并未爽快消失,而是如浪头般一下一下拍击着容秋的气海,纵然比不上刚刚,却也煞是磨人。
与此同时,丝丝缕缕的灵力从他丹田处泄了出来。
当中不止容秋自己的灵力,亦有颜方毓之前输进他体内的。
容秋抱着肚子蜷缩在地,边流眼泪边小声痛吟。
气海逸散不是小事,若是散干净了,便同之前的两个拐兽贩子一般,由修士变回了普通人。
所幸容秋逸散速度相当缓慢,短时间内并无危险。
颜方毓空有一身大能灵力,却不敢去探他情况,只得打扇再卜。
这回格物应相当配合,现得干脆利落,虽然并未告诉颜方毓容秋发生何事,又怎么解决,却为他指了一条明路。
宝石下的眉心微颦,颜方毓抬手扬出扇子。
后者于半空中翻转放大,最终化为小舟大小,悬于地面两尺高的地方。
容秋觉得自己再一次被小心抱了起来,又换了个有点软,却又有点硌腰的地方躺着。
他后脑勺枕着颜方毓的臂弯,微一侧首,便能瞧见纽扣系着的前衿,和蓝袍上绣金的暗纹。
……哦,容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正躺在老婆的怀里。
也许是刚刚血气太重,又也许是他此时的意识昏沉,容秋闻不见远处树林与泥土的气息,只有旁边人身上淡淡的袖香钻进他鼻子里。
容秋的娘亲怀他时闻不得异味,生下他后便也不怎么再熏香,唯有匣中的几碟胭脂带着香香甜甜的味道。
不过容秋却一直很喜欢闻它,每当娘亲抹胭脂时,容秋便腻在她身边蹭人的脸颊,直蹭得一身白毛都成了粉红色,自己走起路来也香香甜甜的才作罢。
但颜方毓身上的袖香并不是女子惯用的香甜款式,容秋对熏香不太了解,只觉得不像花香,也不像食物香,十分清新,却又异常幽邃。
总而言之就是十分好闻。
容秋不由自主地向他衣襟里埋了埋,意识朦胧间,恍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
他还是个小兔子的时候,娘亲就是这样拢着他,身上带着香香的味道。
好痛,好想娘亲啊。
“……什么?”
头顶的人出声问道。
糟了,刚刚他好像并不是在脑子里喊娘,而是真的叫出口了。
容秋自觉化了人形,便已经是只长大的兔子了,再时时要娘总有些丢人,便只是红着脸低声嘟囔一句“没有”。
颜方毓是真的没听清,但看小兔子忸怩的样子,权当是人又疼昏了头,满口胡话地唤他“老婆”,于是也没追问。
小脸煞白地挺招人疼。
颜方毓想了想,坐在扇骨上安置好两人后也没急着御走,而是冲林间略一勾手,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凌空飞了过来,被颜方毓的灵力引着落进容秋怀里。
容秋惊喜地捧起毛团儿:“啊,喳喳!”
小伯劳“叽叽”地应了他几声。
颜方毓笑道:“一个小兔妖,偏还要养只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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