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猪也不喜欢住猪圈好吧,哼哼!”一位原身是猪的兽修接话。
“其实我也觉得是现在好……”
队尾,竟有一位人族怯生生开口。
他顶着几位世家子弟的瞪视小声道:“我娘说了,要放以前,我这种资质肯定不会被仙门大老爷看上,一辈子都是当凡人的命,哪像现在,就连我娘都能学那引气入体的功法呢!”
“哼!就是你们这群泥腿子多了,才惹得我家资源衰减好几成,我这代的子弟连月供都只剩下个零头!”
“你还有零头呢……我家除了每年给我交个学费,其余竟让我自己在书院勤工俭学!”
“我堂堂世家弟子,跟这群凡夫俗子一起上学就罢了,竟还让我还跟他们一起干活?我怎可能做这种掉身价的事!”
几个锦衣玉食的少爷小姐聚作一堆,均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也就是江游已经不在这儿了,不然肯定是出声讥讽抱怨之人的中坚力量。
听到这样不加掩饰的鄙夷和贬损,其余身份普通的人族面上难免有些愠色。
其情状竟与刚刚魔族的表现有种微妙的重合。
建院百年,距离基础功法的普传亦过了近三百年。
全民皆可修炼,凡人与修士的关系便如一滴墨汁落入笔洗,过了这么久,已然分不清彼此。
现在普通人家早就不觉得世家宗门有那么神圣不可侵犯,这个年岁的小孩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有人不服气地嘲笑道:“脱了衣服谁跟谁不一样啊,一个个臭显摆的,说不定你们以后还不如我呢!”
世家子瞬间怒了:“你这泥腿子也配和我们比?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是谁先放的屁?还让我干净点?”
…………
……
眼见底下学子们就要吵闹起来,讲台上一道混着雄浑灵压的声音雷霆般响起。
“肃静!”
金光一闪。
只见那柄戒尺又现了出来,耀武扬威地悬在众人头顶。
闹哄哄的声音猛地一停。
小学子们年虽不大,正是怕先生的时候。
再加上刚才已经被威慑了一番,此时便再也不敢说话,只好像斗鸡似的互相恶狠狠地瞪视着。
一时间,殿中静得只剩两方憋着怒火的粗重喘气声。
“哎呀,俺也觉得还是以前好点。”
一道浑厚的声音突然从兽修之中传来。
那是个生得敦实魁梧的兽修。
一只小臂足有普通人两条大腿那么粗,两条窄细的瞳孔竖在他黄澄澄的瞳仁中,额头上几道黑纹组成个斗大的“王”字。
明晃晃是个虎妖。
他懒洋洋地侧卧在地,壮硕的身躯如一座连绵起伏的小山。
毫无感情的兽瞳盯着人群中最先开口的那个,目光中的恶意毫不掩藏。
“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伙汁,从前俺一顿吃十个嗷~”
说着,那兽修张开血盆大口,硕大的尖牙上带着腥臭的血气。
他“嗷呜”咆哮一声,声浪夹杂着滚滚灵压向那个人族压去。
“啊!”
那人惨叫一声,被吼得整个人软在蒲团上。
他俨然已破了心防,只觉得两股战战,连难言之处也一阵松垮,险些就要步了江二少爷的后尘。
“啊——!先生!先生!那畜生要吃我啊先生!”那人大声惨叫,手脚并用地向讲台边爬去。
黄汤尚且忍住,可眼泪鼻涕却一起滚了出来。
庄尤并未说些什么。
岁崇山率先壮起嗓子,装模作样地“咳咳”两声。
虎妖悻悻收起威压,哼哼唧唧道:“行吧行吧,你是老大你说了算呗,还能咋滴。”
岁崇山见他这满不在意的态度,立马一拍蒲团站了起来:“咋滴,你是不是不服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容秋总觉得红毛的说话的语气有点奇怪,似是被那边的虎妖两句话就给带跑偏了。
那虎妖也缓缓坐直了身,竟比站起的岁崇山还高半个头:“你横个啥?咋滴,真以为俺怕你啊?服不服咱俩外面碰一个?”
岁崇山下意识踮起脚尖抬头挺胸:“碰一个就碰一个,谁怕谁啊!”
虎妖:“来,整啊!”
岁崇山:“整啊!”
两方对垒,灵压正要澎湃间,忽见半空中金影连闪!
“啪!”
“啪!”
“嗷呜!”
红毛和黄毛同时被抽了个跟头,异口同声地惨叫出声。
那喷薄欲起的灵力也直接被抽了下去。
“有什么问题私下解决,不要扰乱课堂纪律。”庄尤终于开口。
“是,先生。”
两兽各自道歉,悻悻然坐回蒲团上,都老实了。
殿中又静了一小会儿。
台上的督学虽又抽了人,可这回抽人的结果却与抽江游时截然不同。
见庄尤其实并不拘着众人言论,且也不是只揍出身仙盟的小辈,端得是赏罚分明,大家反倒是比刚刚又放开了些。
“其实……也不是我家所有长辈都觉得现下不好。”
有刚刚没参与发言的世家弟子开口。
“我大伯便说,正是现在人才辈出,才更加激励我辈要努力修行,力争上游!”
“谁说不是?前些年我家老祖宗结束闭关出来,没几天就抱着灵璧不撒手了!明明临门一脚就要进阶,他老人家愣是不修炼了!”
有人“啊?”了一声:“这是为什么?不少大能都在灵璧上分享自己的修炼心得,你家老祖不该进阶得更顺利才是吗?”
“嗐!那倒好了!”那学子面色古怪道,“老祖整日说修仙哪有灵璧好玩?万一飞升了之后那边儿没灵璧了怎么办?现在就挺好的,修为够用就行,不如不飞了!”
众人一愣,继而哄堂大笑起来。
笑声中,大家语带轻松地继续讨论着。
“所以说,我现在努力修炼,就是为了修到我老祖的境界,然后像他那么玩灵璧。”
“玩灵璧哪还用修为啊,不是现在就能玩吗?”
“顶头有课业压着、有家人长辈压着,哪敢肆无忌惮?其实若不是我家属仙盟,我真想……唉。”
台下诸生各有讨论,一时间,教所里十分热闹。
这时,庄尤淡淡开口:“常言‘修仙’,那么‘修仙’到底在修什么?”
“修长生?修大道?……那么你的长生修来做什么,大道又为何物?”
“正如诸生刚刚所言,有人修仙是为了行事皆如己愿,有人修仙是为了无惧他人指摘,有人修仙只是盲从他人……”
台下众位学子眼中似迷茫,又似有所明悟。
话说一半,庄尤忽地“哦”了一声:“忽然想起来,这是节大事史课,而非经辩学。”
“……庄先生!”
众人齐齐一歪,表情顿时难以描述。
庄尤露出点笑意,对台下无语的众学子道:“不过也不妨事。清明必修大事史,本就是要诸生以史为鉴。”
“这延续千年的悲剧,本就是太涂滩之道与魔族之道的冲突。”他说,“而今之后,你们行己道之时,也必将会遇到有所冲突之事,虽不一定会如这般撼天动地,然对于你们自身来说,其影响一定不亚于此。”
“今日下课之后有个课业:前人之鉴,以史论今,想一想尔等之道是什么。”
见台下学子们又是一副想要崩溃的表情,庄尤悠然补充:“不必急着做完,此后也不必交给我,你们自己心里有数便可。”
台下的学子们有的大松口气,有的若有所思。
“不过,你们可能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思考清楚;又或者,直至寿元耗尽也不能明白。”
“若是后者也无碍。”庄尤慢声说道,“有人得而有人不得,对于许许多多以你为鉴的后人来说,你的‘不得’便也能算作一种‘有所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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