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容秋虽然到达了这里,可还没有“岛”。
所以在他听来,其他人的声音又小又乱,是听不清楚的混杂絮语,因此也无法像笛昭那样拎起同窗们的蝈蝈笼。
那么颜方毓呢?
容秋第一时间想到了他。
他的漂亮老婆这样厉害,一定也有一座岛吧?
在容秋思绪落下的瞬间,真的有一座岛陡然出现在他面前。
它与笛昭那座总是离容秋不远不近的、甩脱不掉却又无法到达的岛屿不一样。
那座岛凭空出现时,便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近到仿佛只要一伸手,或是轻轻向那边歪一下就会触碰到它。
——不。
那其实并不是岛。
它无法被准确地描述样貌,可容秋感觉到,那是像月亮或者雪山一样的东西。
——虽然月亮和雪山这两种东西长得迥乎不同,可此时在容秋的感觉中,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就是这样的存在。
在察觉到它的一瞬间,一种强烈的“感觉”冲上了容秋并不存在的颅顶。
……这就是颜方毓!
笛昭是一座连绵巨大的海岛,而颜方毓,颜方毓在这里……是一个雪堆作的月亮。
在一步之遥的位置散着莹莹的光亮,和一股十分强烈的吸引力。
而容秋要过去——没错,他抛却了迷茫,陡然间便明白了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要——
他要到——老婆那边去!
第102章
这念头腾起的瞬间, 容秋便一步踏进了雪色与月辉里。
紧接着周围的云海不见了,他融进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月白色中。
然后他看见了坐在因果课教所里的颜方毓。
并不是正常意味上的“看见”。
容秋觉得自己忽又分成了许多道视线,从四面八方凝望着他。
颜方毓在他们的寝殿里, 那张曾摆过容秋喜欢的吃食的小几上, 此时正摊着许多书卷案牍。
容秋明明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 可他就是明白, 这些都是关于当年清世行动、以及百年前地宫一行的记载。
与此同时, 在这片月白色中, 容秋好像凭空知道了许多知识。
比如说他也知道,此时倚在桌边阅卷的颜方毓正有一搭没一搭摇着扇子, 那姿态之悠闲懒散,浑似纨绔公子撩拨怀中狸奴。
但其实他是在一次又一次不停地卜卦演算。
而于此同时,容秋也能一次又一次地, 与颜方毓共享对方的演算结果——高湛天幕被一团团浮云遮掩,无论窥探几次都瞧不分明。
此时的容秋已经很熟悉这种玄而又玄的“感觉”了。
因此他也明白过来, 原来这便是颜方毓之前告诉过他的,所谓的“天机遮掩”。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容秋看到的颜方毓明明正在动作, 可在在他的感觉中自己只是突兀地切入了一瞬。
就像是小时候他爹爹买来逗容秋玩耍的走马灯,一段画影被囚在小小的纸皮灯盏中, 停下来时是一瞬, 动起来时是一生。
忽然,这只“走马灯”结束了。
颜方毓在下个瞬间猛地抬起眼睛, 就像在因果课教所中,他曾准确地捕捉到了从遥觑镜窥视的视线一样, 他也陡然向容秋看了过来。
容秋猝不及防地与颜方毓对视一眼。
与此同时,在这片与他相融的月白色中, 容秋感受到一股明显的惊讶。
这并不是他的情绪,而是颜方毓的。
就好像他能与颜方毓共享演算结果一般,他似乎也正共享着颜方毓的情绪。
甚至……是共享着颜方毓所看到的容秋自己。
在颜方毓看来,容秋简直是凭空闯入的。
他的出现就像是落入湖面的一粒小石子,漾起一道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涟漪。
颜方毓手中未竟的卜算“滴答”一声,竟徐徐落地。
“滴答”
刹那间,容秋身后遮掩天幕的云团,因他的到来而撕裂出一道口子。
他并没有被天光灼烧的痛感,刺眼的光亮却霎时如岩浆一般,从他身后的裂缝喷泻而入。
天幕流瀑。
对于脆弱的窥天人来说,天幕前浓重的云团其实本就是一种爱怜的保护。
看见不可知、不该知之物,其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极致的危险。
而此时这层保护消失了。
在这片空间中,一切都是流动的,而一切也都是静止的。
一切的一切都在寂静无声中行进。
容秋还停留在与颜方毓惊讶对视的瞬间,却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被刺目的曜日撕成碎片。
下一瞬,雪色的蟾宫在日光中顷刻崩解。
“颜哥哥!!!”
容秋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旁边的吱吱被他吓了一跳,“你做噩梦了?”
确实如同大梦初醒,清晰的思绪骤然落回容秋的脑袋里,刚才经历的一切却依旧历历在目。
月宫陨落,自己像个旁观的过路人一般,并没有受到波及。
但冥冥之中他能感觉到,一定有什么事情在月宫的主人身上发生了。
容秋来不及和其他人解释,拔腿就向大门口冲去。
讲台上的笛昭倏然睁开眼睛。
刚才海域中有蟾宫莅临,身为主人的她不会不知道。
——说“莅临”似乎也不太准确。
心海之中并没有准确的时间与距离的概念,心念一动便是千年万里。
就比如说他们无尽海弟子共筑一片海岛,随时都与所有同门共享思绪,并不受地点的阻隔。
就十分唯心主义。
只不过他们与蟾宫互不干预,因此笛昭并未看见撕碎蟾宫的大日,只知道这尊“殿宇”降临一瞬又迅速崩解。
笛昭认出蟾宫中颜方毓的气息,虽惊讶于容秋确实卓有天赋,却也知道蟾宫崩解并不是个吉祥的兆头。
她神宫遥问:“发生何事?”
容秋心神巨震,根本顾不得管理脑子,笛昭瞬息间便探到事情原委。
笛昭:“先别着急,我——”
容秋一步三丈地跃出法阵范围,脑海中笛昭的声音蓦然断了。
他拼尽全身力气跑回因果课教所,简直比用飞的还快,到家时每次呼吸口鼻间都有一股血气。
山门闭紧,四下一阵死寂。
仿佛一只大罩子扣在殿宇之上,将一切都拒绝在外。
容秋压抑住心中强烈的不安,一刻也不敢停地奔进寝殿。
还未进门,一阵浓浓的血腥味隐隐从殿内漫出来。
远远的,他看见总是坐在、倚在小几边等他放学回家的颜方毓,此时却无力歪倒在床榻上。
一团微弱星光裹在他身上,如呼吸般浅浅闪烁着。
容秋知道这些星光是颜方毓灵力凝结的具现化产物,从他经脉中腾出自行运转,以护主人周全。
榻前的矮几上散乱着书卷与案牍,正是他刚刚在雪色月亮里看到的场景,连书页翻开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可与之不同的是,一大片鲜血泼在书卷上,未干的血淋淋沥沥从桌沿边流下来,滴滴答答积在地上,一滩触目惊心的红。
容秋几乎是把自己摔在榻边的。
锦被上的血比小几上还多,容秋跪坐在颜方毓身边,双手穿入他周身的星蕴光幕。
微弱的星光并未阻隔他。
容秋成功碰到了颜方毓的脸颊,把他的脑袋从血泊中捧起来,胡乱擦了擦他脸上的血。
容秋好似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色砸懵了,表情空白、眼神呆滞,像个刚从娃厂逃跑的BJD。
他望向手中捧着的头颅,傻傻地叫了一声:“颜哥哥……”
颜方毓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他的时候露出一种既惊讶又意料之中的表情。
“果然……”他轻声吐出两个字。
未竟的话语中包含两层意思。
果然是你。
果然拦不住你。
颜方毓咳了一声,又有一股鲜血从他唇缝里溢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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