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游惶然地想着,他之前听从江潜鳞的吩咐,做了那些损人利己的事,都是为了让自己大哥吸上这一口灵气。
他愿意,是因为损的是别人,并不是愿意自己给江潜鳞做垫脚石!
“为何不是?”江潜鳞仿佛是真情实感在不解。
就如同数月前在大事史课上,江游也是真实不解为什么他那些愚蠢的同窗们,会觉得魔族被解救上地是一件好事一样。
江潜鳞说:“你天资极佳,却兀自荒废。不若将一身根骨剥给大哥,大哥承你一份情,来日破界飞升,修仙界诵传我名姓时,自也会有你的一方名姓。”
修炼一途上,努力纵然重要,可越上爬,努力所起的作用就最小。
能挤上那条通天之路的人,无一不是需要天资与勤奋并驾齐驱的。
江潜鳞就算把自己卷死,凭他的资质根骨,便也注定了不会成为站在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
因此他早就明白,想要站在那个不胜孤寒的最高处,便只能先换得一鳯份好资质。
恰巧,老天给了他一个资质绝佳的弟弟。
血脉相亲,仿佛一个天生就该被他吞并的素材。
江潜鳞要吃了它,与吃一粒丹药、吞一粒灵石里的灵气没有区别。
战地记者薛羽翻了个白眼:“梦做得够大的,还破界飞升。”
容秋也跟着愤怒:“就是,我老婆都还没飞升,他算个屁!”
“我师父都还没飞升,你老婆算个……什么小饼干!”薛羽在容秋的怒视中改口。
但相比起观众们,江游自己此时却是如坠冰窟,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为刀俎人为鱼肉的时候,江游只觉得弱肉强食、天经地义。
可当他成为刀下之鱼,被他人操控命运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才忽然懂得了那些弱小口中的有心无力之感。
就算江游阵法学学得稀烂,也能看出自己是被扣在底下那座大阵的阵眼上。
此时此刻,千万石重的灵气神光缠在他身上,无时无刻不将他往下拽去。
求生的本能令江游不断向上游,终于挣扎到阵法附近时,却更像是匍匐在江潜鳞的脚下。
他大哥高不可攀,他就像过去的十几年一样一直仰望着他,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念头。
“我、我……”他嗫嚅。
也许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人总会有些顿悟。
此时的江游便在想,他的先天感气之体真是好事吗?
就是因为他生而引气,才会从一众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受到父亲的青睐。
他才能凭借着根骨从十三少爷一跃而成江家的二少爷,从小受长辈夸赞,同龄人羡艳。
他想,如果他是个根骨普通的孩子会怎样呢?
他的亲生母亲也许会像其他几个侧室一样还好好活着,而不是因为曾生出过一个天生感气的孩子,而还没出月子就再度怀胎,结果一尸两命。
他也不会被养去江夫人膝下,不会得到父亲的溺爱。
他会像其他兄弟姐妹一样普普通通地长大、被逼着刻苦修炼。
这样的话,也许此时他也会像他们一样筑基了,而不是吃着乱七八糟的补药也勉强只是个练气后期。
而他的大哥……他最爱重、尊敬的大哥,也不会想要他的根骨。
这么多年来,江游以为与其他众多兄弟姐妹相比,自己在大哥眼中是最特殊的一个。
可此时才发现,大哥待自己“不同”,也许只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够换来他身上的根骨……
江游累极了,他已经筋疲力尽。
他脱不出身下浓郁灵气的纠缠,也突不破头顶层叠施加的防御法阵。
弱肉强食天经地义……这是江游以前自己说过的。
过去的刀打着旋向现在的他挥了过来,将要以此结束他的生命。
就这样吧……心底有股无名的火在烧,但他已经挣扎不动了。
天经地义。
他弹动了一下躯体,就像溺水的人吐尽胸肺中最后一口气,然后僵住四肢,被灵流绑缚着向下沉去。
“——江游!”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劈入他的耳孔。
江游下意识瞪开眼睛。
他转过颈子,与一双清亮的眼睛撞在一起。
那双眼睛漂亮极了,而眼睛的主人身上好像永远带着未被驯服的野气。
——虽然不太合时宜,但江游的第一反应是: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正经叫我的名字。
容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江游。
他把这归咎于不想看到江潜鳞那个讨厌的玩意儿得逞,也许还有一点点,是不想看到任何人——哪怕是跟他不对付的敌人,在任何不公面前就此顺服。
“告诉他你不愿意!”容秋冷静地对他说,“你以前的口气比江泥鳅还难闻,我们少骂你了吗?”
江游几乎整个人都陷入了泥沼一般粘稠的灵力中。
本来他还剩个脑袋在外面,可刚刚那么一沉,便就剩一双眼珠子了。
此时那双眼珠子看着阵外的容秋,本来几近空洞的眼神倏地攀上些他看不懂的复杂意味。
半空中本来正冷眼旁观的江潜鳞忽然猛地颤了一下,一双不含感情的眸子也利剑一般朝容秋扫了过来。
“有用嘿!”薛羽激动地拍着容秋大腿,“我就说咱们这个世界观是唯心的,快上,再给他一点来自于宿敌的心灵诘问!”
“颜仙君。”
江潜鳞又转首看向颜方毓,仿佛认定了直接跟容秋说话没一点用处。
“换骨的阵法与…与此处其余阵法嵌套相接,阿游震于阵眼,阿游在,则阵在……若此术不成,此地灵气便也封之不住。”
他面色苍白,声音略显虚弱,可那话语中的威胁意味却昭然若揭。
薛羽:“什么玩意儿,又玩电车难题是吧?!我和你说这题材真的已经过气——”
“我……我不愿意!”
法阵中传来江游虽细弱却清晰的声音。
江游脸色通红,不是因为法阵困得他太痛,也不是即将被亲兄长生吞活剥的恐惧。
话脱出口的瞬间,好像一巴掌抽在过去的自己脸上,那感觉竟比在大事史课上尿裤子、被一群兽修耍着铲屎擦甲还令他难堪。
在这种生死之间的千钧一发时刻,他好像福至心灵地明白了,那些以前被他瞧不起的泥腿子、下等人、畜生,他们穷极一生都在拼命去争的是什么。
当他从“上等”里被更“上等”的人踢下去,也会不由自主地挣扎。
那样子同样狼狈,不会因为他曾是“上等”而比别人好看几分。
他伤仲永了十几岁的年华好像忽然震荡了一下,闲置许久的天生引气之体在吸收转化这些暴虐的灵气。
两人身上的金钉蓦然大亮。
半空中的江潜鳞忽然闷哼一声,好像被身上的长钉拉着往下坠了半丈。
僵持了片刻后,又像折了翅的鸟儿一样摔落在防御阵法上,只与亲弟弟隔着无数层半透明的阵法壁。
都修仙了,心魔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既然确实存在,顿悟自然也真的会发生在一瞬间。
兄弟俩形势完全倒转。
江游虽然还被锁在阵中,但陡然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充满了力量。
“我不愿——大哥,我不愿啊——!”
江游凄厉嘶吼。
他身上的血管一根根爆裂,眼珠暴突,从眼眶里流出血泪,竭尽全力向着水面上的兄长游去。
凭什么——凭什么弱小就要认命!
他不愿,他也不要认!
魔族能逃出地底,异修能随意出行,他怎么能输给他们!
江游看不懂阵法,只是拼命撕扯着头顶的阵纹,身上的金色长钉一根根褪色脱落。
长钉每掉落一根,江潜鳞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但他被像是被紧紧吸在阵法外壁上,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
而阵法中的灵力也循着江游撕出的缺口想要喷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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