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事也算他大意了,赵泽风向来心野,没有什么防备也就罢了,他竟然也就这么跟着去了。
“呃……”谢樽尴尬一笑,看着陆景渊那张严肃的圆脸,心中似有羽毛拂过,“殿下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游猎向来就是如此。”
虽然谢樽将话接了过去,但陆景渊还是极为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不自然,当他正细细思量是哪句话引起了这种异常时,谢樽又开口转移了他的注意。
“殿下今日课业既然已经完成,又好不容易出了宫,可要留在宫外玩一玩?”
谢樽这话问得十分真挚,看向陆景渊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期待。
他可不只是为了转移陆景渊的注意才这么说的。
且不说平日里陆景渊课业繁重,少有闲暇,就算有了闲暇,他也是很少能够出宫的,有了这次机会,岂能不好好抓住?
陆景渊看着他坦坦荡荡的眼睛,叹了口气还是道:“好。”
等到了午膳时间,满桌餐食都被摆进了谢府平日里用来待客的明辉堂之中。
毕竟陆景渊是太子,如今算是初次来访,谢家也不能将人随随便便地打发了。
不过一家子一起用完午膳后也就散了,谢淳仍有公务要处理,谢询言也很快不见了踪影。
这偌大的谢府,长辈不在,瞬间就变成了一片自由自在的天地。
谢府历代多文人墨客,室庐中的几榻器具,庭院里的花木水石,皆修得极尽风致。
正是春日,桑榆湖边春水凝碧,湖中的清荷才冒刚冒出几片新叶,玉盘似的浮在水上,偶有几支出水的残茬还显露着些许冬日的凋敝。
谢樽带着陆景渊走在湖岸边,不远处湖心垒出的沙洲上有座小亭和一棵盛放的海棠。
木制的浮桥自岸边延伸至小洲,桥面只出水两指不到,人行其上,远看状若凌波而行。
谢樽和陆景渊坐入亭中,桃叶端了蔬果香茗上来。
洲上亭名遗音,取自谢家一把自前朝传下来的古琴。
“我哥最喜欢在这儿弹琴了,那把大圣遗音琴也被二叔传给他了,不过寻常弹奏他也不会用上。”谢樽说着,将盏中的瓜果挑好了放到陆景渊面前的小碟之中。
“说起琴,我还从未见过哥哥弹琴呢。”
闻言,谢樽扬起的嘴角瞬间僵硬了一下。
大虞士子,古琴乃是必修,他自然也会,只不过他的琴技也只能堪堪混过书院的考核罢了。
他于曲艺一道,实在是可以说是没有半点天赋,一窍不通。
先前贺华年也不信邪,揪着他私下里为他恶补,什么箫笛琵琶都让他一一试过了,一点一点带着他学。
至于结局……
结局就是贺华年彻底放弃他了。
想到这里,谢樽掩饰性地摸了摸鼻子。
按部就班地弹一首能成曲调的曲子他倒也勉强可以,不过那种曲子在这些人眼里可就实在是有点不堪入耳了,甚至他自己听来都有些许嫌弃。
不过如果陆景渊实在想听的话,他倒也可以挑曲简单的苦练一番,然后找贺华年帮帮他……
“若殿下想听,下次殿下再来时便能听到了。”
“好,作为回应,改日哥哥进宫,我也有曲子送你。”
看着陆景渊,谢樽不由在心底感叹一句当这个太子还真是累人,他自己五岁时可不像陆景渊现在这样有那么多东西要学。
况且如今陆景渊尚且只用操心学业而已,等再过上两三年,他正式搬入东宫之后,还会有数不清的麻烦事要操心。
他看着陆景渊翻看着镇纸下压着的几张谢淳留下的诗作,忽然想起自己打算送给陆景渊的礼物还差一点完工,如今倒也已经可以带他去看看。
这事一说,陆景渊便将诗作放下,晶亮的眼神瞬间看了过来。
两人一道回到了谢樽的小院,推开了东侧厢房的门。
房间之中杂乱无章,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木屑,其中一面墙上挂了不少各式各样的弓/弩。
谢樽从架子上取下了一个精致的木盘,盘中立着许多栩栩如生的水禽游鱼。
他将已经做好的部件从木屑堆中刨出来安装进去后,这个玩具就算是基本完工了。
只是因为还没有打磨上蜡,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这是做什么的?”陆景渊伸手手拨了拨盘中的木质小动物,那小动物转了几圈,正面对向了陆景渊。
它生的圆滚滚的,有着扁嘴,是只小鸭子。
“一会殿下就知道了。”谢樽神秘地笑了笑,拉着陆景渊出了厢房。
这座小院也有一弯曲流穿过,谢樽半月没注意,此时停驻岸边,才发现溪流两岸竟然被栽上了成片的兰草。
想来又是谢淳不知从哪里挪来的,兰叶葳蕤,花叶相称,配着这一弯细流,看着倒是十分雅致。
谢樽拉着陆景渊蹲在水边,将手中的木盘交到了对方手中:
“来,把这个放进水里看看。”
木盘浸入水中,瞬间变得润亮起来,流动的溪水穿过了木盘周围一圈镂空的外壳,推动着木盘内部的机括。
随着机关一一启动,木盘中的摆件摇晃几下,然后发出了咔咔的声响,渐渐活动了起来。
它们顺着谢樽设计好轨道活动,木盘之中霎时生机勃勃,如同一方春意盎然的清池。
陆景渊先前碰过的那只小鸭子在水面上浮动时,一对翅膀还会上下鼓动,显得憨厚可爱。
“如何,殿下可喜欢?”谢樽也伸手推了推小鸭子,让它又往前动了些。
这东西他林林总总做了也有两个月了,虽说这种东西除了可爱有趣,也没什么用处,但能逗人开心也就足够了。
毕竟……其实简单的愉悦也可以作为一种值得为之努力的目的。
“喜欢。”陆景渊看着流过木盘底部的溪水,只觉得那清冽的春水荡过的不只是那些木盘下的机括,更是他压抑许久的内心。
谢樽仍在耳边说着他今天还不能将这木盘带回去,这木盘后续还有不少步骤,防腐上蜡缺一不可……
看着谢樽鲜活的眉眼,陆景渊忽然忍不住泄出了一声轻笑。
其实他明白,他称谢樽为哥哥十分不合规矩,但如今他年纪尚小,有些任性也是无伤大雅的吧,旁人也不过将这些当做孩童间的玩乐而已。
今日都已经出了宫,索性就再任性些吧。
“之前我听哥哥说过城中百味楼名冠长安,今日可要一道,出来时我已让桃叶带了钱袋。”
第72章
谢樽自然是不会让陆景渊出这个钱的, 虽然平日里不常显露,但他这些年积累下来的银钱,确实也已经是一笔可观的数字了。
毕竟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不从他手上走账, 他也不像贺华年那样有一大堆烧钱的爱好,兜里从来存不住几文钱, 每到月末就只能可怜巴巴地找他们几个蹭吃蹭喝。
两人到达百味楼时,正是楼中喧哗热闹的时候,食客们来来往往, 用罢佳肴后还要意犹未尽地打包些点心回去解馋。
百味楼这几日又添了几道新菜, 说是什么从北境番邦引进的美食, 听小二介绍得天花乱坠,谢樽自然是点上尝尝。
很快,各色菜肴就被一一摆上了桌,浓烈的香料气息扑面而来, 炙烤过的肉块滋滋冒油,引得人食指大动。
先前谢樽也带过些百味楼的东西给陆景渊尝过, 但总归是没有这新鲜现做的好吃。
况且这些充满烟火气的吃食摆放进那清清冷冷的宫中, 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丝气氛,吃起来也就不尽人意了。
因为并未坐进包厢, 两人落座的小桌旁人来人往。
他们快步走过时偶而会带过一阵附有食物香味的风,那风拂过鬓角时, 强烈的割裂感让陆景渊有种莫名的恍惚。
这是他第一次步入市井, 离开那座金雕玉砌的宫殿之中。
他并不厌恶那座宫殿,那里纵然如同一片静压抑冰冷的深潭,几乎人人都戴着面具循规蹈矩的活着, 但却依旧给了他常人难以想象的生活。
但他也并不喜欢那里,繁华而空虚, 一切好像虚无如泡影,无聊的争斗不断上演,却无意义地如朝露一般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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