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诶诶,挤死了,你快下去!”谢樽被他这么一出弄得差点滚到地上去,一时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为了不被挤下去,他只能被迫拥住了陆景渊微凉的躯体。
“累了。”
“那你命人再搬一个过来,别在这跟我挤。”
“不要。”
谢樽脖颈被他蹭得阵阵发痒,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次回京,陆景渊真是越发不像样了:
“你!算了……过去点,你那边还有一大块地方,我腿都快掉下去了。”
“嗯。”陆景渊应了一声,却只往旁边挪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然后自顾自地说道,“那孩子天资高绝,心性纯善,虽说和他父亲一般性子有些温软,却要聪慧果断得多,是个好苗子。”
见他使劲转移话题,谢樽也懒得再计较抢床之仇。他微微颔首以示知晓此事,然后在脑中搜寻了一下陆景渊口中之人,发现自己好像没见过:
“陆景潇的次子……我想想,我走的时候他才刚出生没多久呢,我还真没见过。”
“明日我差人把他带来给你相看一番,若你也觉得不错,这事就可以定下了。”
“这好像也用不着给我相看吧……你觉得好便好。”
“不行。”陆景渊坚持道,“待过继之后,这孩子便要由你教导,自然得你也喜欢才行。”
谢樽轻轻顺着他已然散下的长发,垂眸思量了片刻才道:“好吧,不过说好,我只教得了他武功,其他的我可难以胜任。”
“哥哥未免过谦。”陆景渊撑着竹床起身垂眸,与谢樽四目相对,“哥哥慧心玲珑,举世无双。”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细碎的月光落在陆景渊的肩头发梢,将人缀得更加清冷出尘,不惹凡俗。
此情此景,谢樽望着眼前人,似有明月清风为邻。
于是他恍然间又想起了年幼时那些遥远的心愿,原来数十年过去,他内心深处仍是想与一人纵情山水,白头偕老,但他却也知道,这红尘癫狂,他们从未离去。
“总是没个说正事的样子。”谢樽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将那些未出口的话尽数咽下,然后轻叹一声将他拥入了怀中。
“不是累了吗?休息一会儿吧。”
罢了,此方本就是心安休憩之所,至少身在此处,他们不必再为琐事烦忧。
有什么便留到明日天亮再说吧。
第162章
隔日谢樽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 他闭着眼随手一摸,身旁的床铺果不其然已经凉了个透彻。
谢樽又躺了片刻,随即起身将沉玉给叫了进来:“准备一下, 我们去趟东宫。”
与诸多备受围困的府衙一样,此时的东宫也已被卫兵围了个水泄不通, 平日里丝竹不绝的宫殿庭院只余蝉噪,端得是无边凄凉。
陆景潇对谢樽的到来并不意外,毕竟昨日陆景渊已经就着他儿子的事找过他一趟了, 今日谢樽找来也不算什么奇事。
但说实话, 即使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陆景潇的震惊之情也没有半分消解,这种震惊甚至全然盖过了他对自己前路未卜的茫然悲伤,让他一时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你们……”陆景潇看着眼前悠然饮茶的谢樽,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你们,你们……”
好吧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毕竟这件事不管怎么想都太惊世骇俗了一点……
若是陆景渊无后, 又与谢樽走得这般亲近,他们的关系被世人发现便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他们如此行事, 不仅要顶着天大的压力,还等于日后要将数十年基业拱手让人……
陆景潇实在是难以置信, 在他眼中, 长安城中所有人皆身不由己,荣华富贵的代价便是镣铐加身,即使两人如何相亲, 也不会阻碍他们成婚生子,走上各自已定的道路。
“你们是认真的吗?”陆景潇半晌憋出了这么一句。
“我们似乎也不像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吧?”谢樽将茶饮尽, 轻轻放下了茶杯,“他既无所畏惧,我便也不会退缩。”
“你们好不容易走到这步……”陆景潇哑声问道,“若是如此行事……史笔无情,你们的毕生功业将会付之一炬,徒留几笔风流漫谈,值得吗?”
“只能说明那功业还不够耀眼夺目。”谢樽淡淡应道,“我们并非为权力而来,毕生所求之物仍在远方,至于值不值得,冷暖自知。”
“数十年来,我们已然为这天下舍弃太多,不会再为半纸功名退让一步。”
“那要多耀眼的功名呢?”陆景潇低声喃喃,眸中似有不解,他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叹息道,“罢了,你们都比我聪明厉害得多,要付出的代价,要失去的一切想必早已了然于心。”
“真好啊,不像我,始终懦弱无为,随波逐流,时至今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殿下才是大智若愚的有福之人,不必妄自菲薄。”谢樽这话说得发自内心。
陆景潇其人不仅生性良善,还心思通透随遇而安,与陆家其他人截然不同,因为有着这样讨喜开阔的性子,他这一路走来虽说跌宕起伏,却也始终顺遂平安,这样的人生……不知有多少人歆羡不已。
“什么智不智愚不愚的,我都无所谓,其实自始至终,我所求都不过是平安而已,不论是自己还是身边人。”陆景潇苦笑一声,一手拿起桌案上的茶杯,灌酒似的灌了下去。
“可自记事起,我便眼见身边争斗不断而无所作为。”
陆景潇似笑似哭,二十余年的压抑仿佛在这一刻倾泻而出:“我不如你们聪慧有为,只能有心无力地看着这一切轮番上演。”
“平安为苍生之所共求,无数人为此日夜兼程,殿下愿望并不低人一等。”
“况且……其实我们这些所谓的聪明人,才是祸乱之始。”谢樽敛眸轻笑一声,低垂的目光中似有自嘲。
因为世人皆有欲求,而聪明人几乎无一例外,都拥有这世间最强的欲望。当拥有欲望的同时拥有力量,掀起的风暴便越是会如飓风般将身边一切卷入,撕碎,再重组。
对和平的欲望,对掠夺的欲望……欲望似有善恶之分,但不论善恶,欲望注定会引来争斗。善恶者相互对立,然后一同被卷入混沌,善者为恶,恶者为善,直到不分敌我,不约而同地走向一个殊途同归的结局,最后又裹挟着所有人痛苦前进。
闻言陆景潇沉思良久,目光盯着炉上跳动的火星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樽没有出言打断,只是自顾自地煎着茶,不过片刻便制出了一壶浓香清亮的茶汤,盛放着浅绿茶汤的琉璃盏被放在了冰碗里,看上去清凉怡人。
“祸乱吗,或许确实如此……但世间本就阴阳相和,有得有失,天下因欲而乱,亦因欲而进,不是吗?”
“殿下颖悟绝伦。”谢樽微微一笑,在冰好的茶水中投了几朵茉莉。
其实陆景潇极为聪慧,只是他的欲望和悲伤都太轻太薄,远远没有盖过他心中的温柔,他注定只能这般徘徊于世,七分逍遥三分癫。
谢樽觉得这样极好,若有来生,他也想如此淡然无为,逍遥一生。
“所以……三日之期将至,殿下想好要如何选择了吗?”谢樽突然开口问道。
听见这话,陆景潇刚刚入口的茶水差点喷了出来,苦着一张脸悲伤道:“我觉得我们还算半个朋友来着,你们都要我儿子了,不至于还把我给杀了吧……”
“那可不好说。”谢樽笑了笑,又为他添了杯新茶,“即使不会要了殿下的命,殿下以后恐怕也踏不出这宫殿半步了。”
“笑面虎……你们都是。”陆景潇嘟囔了一句,却还是将冰茶一口饮下,“不,陆景渊那家伙是冷面虎。”
谢樽笑了笑,将其当做夸赞欣然应下:“其实殿下只要像从前那般,不偏不倚,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便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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