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擎元将手中的奏章合上,目光冷淡至极。
他好像没有见到谢淳的存在一般,只是轻轻抬手,示意禀报此事的岳秋林归列,待岳秋林站定,他才缓缓开口:
而他说出的话,瞬间让谢淳如堕深渊。
“谢樽叛国一事,朕数日前便已知晓,早已派人前往幽冀查探,就如今搜集的证据看来,岳卿所言……”陆擎元顿了一下,声音冰冷如霜,
“并非空穴来风。”
其实陆擎元也有些意外,他也没有想到,谢樽居然会通敌叛国。但从乾部传来的消息来看,事实就是如此。
这件事打乱了他的计划,但他也能乘势而为。
一直站在前列,好像什么都事不关己一般的谢询言忽然察觉到了自上而来的冰冷视线。
谢询言轻轻合眼,掩下眼中的隐痛,在心底长叹一声,他并未犹豫,在陆擎元发难前出列与谢淳并列跪在了阶前。
“多年来臣醉心山水,不问世事。谢樽虽非我谢家子弟,却也寄居谢府,如此十余年,臣对其狼子野心竟分毫未觉,实有失察之罪。”
谢询言声音不稳,带着些惊慌和疲惫。但他敛下的眼眸深处,隐藏着冷锐的寒光。
这些年,即使他一退再退,陆擎元却始终不愿意放过他们分毫。
陆擎元对世家的态度,已经逐渐踩在他的底线之上了。
“谢家世代功勋,如今却因臣蒙羞,臣自觉有负先帝所托,陛下所望,无颜面见君上,愧对天下百姓。”
殿中落针可闻,谢淳猛地直起身,震惊地看着谢询言。
谢询言自然能感觉到谢淳难以置信的目光,但他却没有丝毫迟疑。
如今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将谢樽抛弃。
若是谢樽通敌叛国的罪名坐实,谢家上下数百口人,一个都跑不掉。甚至分散各地的旁支远亲,都将受此牵连。
皇帝如今将话挑明,算得上是盖棺定论了,再无回旋余地。
他保不住谢樽,便只能将谢家保下,谢樽至今未入谢家族谱,如今居然也能算得上一桩好事。
但这依旧远远不够。
“臣自觉无力扛鼎江山,如今只愿自请卸任回乡,了此余生。”
“如此一来,谢家府下三万亲兵,臣也再无统御之力,这三万亲兵虽散漫多年,但若得蒙陛下不弃,亦能为陛下分忧一二。”
谢淳说罢便叩首伏地,没再说话。
殿内落针可闻,众人看着如今这般情况,心下阵阵发冷,这朝堂之上,又要变天了。
陆擎元许久没有说话,他看着跪在下首的谢询言,微微眯起了双眼。
他没想到谢询言会如此不留余地,在为谢家开脱罪名的同时,也逼了他一手。
于他而言,乍闻此事的惊怒之后,谢樽是不是真的通敌叛国了其实已经并不重要了。
幽冀的惨事已经发生,一切已经无可逆转,如今更重要的是——他能否借由这件事的发展,再次撬动世家根基。
对于谢家,他只想借此事敲打一番而已,并不打算真正迁怒,此番他真正的目标另有其人。
而谢樽未入谢家族谱,也是他早就想好的,只对谢家小惩大诫的理由。
就在殿内气氛越发紧张时,王锦玉忽然出列,高声道:
“禀陛下,依照大虞律法,通敌叛国一罪需经三司会审,方可作出裁定。”
王锦玉声音一如既往得平静冷淡,不偏不倚,但若是稍作注意,便能看见他握着玉笏的手,已经被攥的发白。
“此事事关重大,是非未定,所谓证据不过一面之词,臣以为当慎之又慎,不可就此武断!”
这话落下,不少人更是将脑袋埋到了胸口,恨不得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王锦玉这话直接将皇帝话中说的那些证据打上了真假未定的标签,顺便还影射了此事不合规程,实在是胆大的可以。
也就这些大家子弟敢在这殿上这般讲话了,他们这些人,还是不参合为好,这种事情沾染上了,一不小心就是人头落地。
本来以为陆擎元被这样接连冒犯会忍不住动怒,但出乎意料的是,陆擎洲顺着王锦玉的话说了下去。
“王卿所言甚是,如今罪名未定,论及刑惩尚且太早。”
说罢,陆擎元未等他人再次出声,他环视四周,沉冷的声音响彻中正殿。
“穆忱,王锦玉。”
“臣在!”除了王锦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也出了列,他是刑部尚书穆忱,从被陆擎元提拔上来之后,已经在这个位子上已经呆了十几年。
“此事交给你们去办,务必将此事查得清清楚楚!任何涉案者皆需缉拿归案。”
“另外,楚鸾,率三百羽林卫,即刻前往蓟州,以最快的速度将谢樽押解回京!”
这场朝会过后,整个长安城暗流涌动,阴影之中,无数人开始活动。
月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准备得如何了?”
“大人大可放心,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放在该放的地方了,我等只需静观其变……”
转眼七日过去,当楚鸾带着三百羽林卫出现在蓟州时,众人皆是难以置信。
谢樽站在一旁,感受到所有人的眼神都扎在了自己身上,他浑身僵硬,疲惫的心神重重一震,恢复了些许清明。
“不是我说,楚鸾,这玩笑未免开得太过了吧?”简铮强笑几声,拦住变了脸色的赵泽风,上前几步道。
今日赵磬外出迎接齐王,这里便是她最大了。
而楚鸾曾经在安西待过一段时间,简铮与他还算相熟。
“我并未开玩笑。”楚鸾面色严肃,将缉捕令拿了出来,“还请诸位不要妨碍公务。”
“别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简铮瞥了一眼那块令牌,心下一沉,但她仍然寸步不退,那双凌厉的眼睛看向楚鸾,蕴含着难以言喻的重压,
“你就先给我说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一群人虎视眈眈地围着自己,楚鸾叹了口气,虽然仍是眉头紧蹙,却还是缓和了神色。
他与这群人无冤无仇,平日里还有些私交,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七日前,岳秋林上书,斥谢樽身具北境血脉,通敌叛国,致幽冀一战大败……”
在场的众人听楚鸾讲罢十日前朝堂上发生的剧变,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而除了简铮和赵泽风几人,不少人落在谢樽身上的眼神都渐渐变得微妙了起来。
“他居然有北境血脉?”
“之前截杀游骑时我就说过,那些什么标点之类的,哪是正常人能看出来的。”
“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么一说倒是说得通了……”
虽然他们声音极小,但在场的皆是习武之人,耳力过人,字字句句都能听得清晰。
谢樽听着这些话,眼中并无怒色,反而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就好似冰湖被重锤砸下后,冰面碎裂,露出了其下静流的冰泉。
他垂眸看着覆着沙土的地面,眼中蕴藏着一种疯狂的平静。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这样一来,必兰真那些反常的举动,也就都说得通了。
但是,为什么会是他呢?
第104章
叛国一事太过严重, 一不小心便要被打为同党,加上楚鸾手持缉捕令,即使简铮有意保下谢樽, 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况且自始至终,谢樽都没有辩解过一句。
在众人沉默的目光中, 谢樽直接被戴上镣铐,被押上了囚车。
在即将跨上囚车时,谢樽的手腕被人死死的握住了, 那股力气大得好像要将他的骨肉碾碎。
他脚步一顿, 然后微微偏头, 对上了赵泽风猩红的双目,那双眼睛里好像有着千言万语,谢樽却已经没有心力去一一辨认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谢樽却很明白, 他心中有恐惧正在滋生,他有些害怕对上这一双双熟悉的眼睛, 他怕在其中看到怀疑与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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