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樽选了个简洁大方的款式,应该很适合陆景渊。
“好,那尺码大小呢?”老板娘在纸上写好编号。
“……”谢樽愣住,陆景渊如今的身量,他还真是完全估摸不出来。
老板娘抬眼瞟了谢樽一眼,眼珠一转,笔尖悬空,将落不落。
“哎呀,公子应是送礼吧?没关系,这十七八男子的衣服我们做过不少,能估摸出来的。”老板娘娇笑道,手指如飞地打着算盘。
谢樽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问道:“大概什么时候能拿?”
“这几日人少,明个下午就能啦。”
“好,有劳。”谢樽把银子放下,说道。
“好嘞,公子若有别的需要记得再来光顾呀。”
老板娘声音娇软,谢樽有些不习惯,赶忙告辞离开,等到第二天下午,谢樽一拿到衣服就往书院去了。
渡船摇摇晃晃地穿过洞庭湖,船夫是个老人,穿着蓑衣,问谢樽是不是来看家中小辈的,还说自家孩子如今在长安求学,路途遥远实在不便,已经五年没回过岳阳了,若是可以,他也想北上去看看孩子,只是撑渡船赚不了几个钱,去长安路费不菲,一直不能成行。
书院如今人少,岸边渡口覆着的厚雪仍然蓬松洁白,上面只有寥寥几个脚印。
谢樽踏上渡口,雪被踩踏挤压,发出一阵吱吱声。
“老伯。”谢樽从手上拎着的一堆东西里找出了个纸包。
“长安人爱吃甑糕,是用枣泥糯米做的,这枣泥糕虽然不是从长安来的,味道却有相似,年节将近,这个便给您吧。”
“好,好……”船夫并未推脱,伸手接过了纸包。
谢樽笑了笑,拎着一堆布包往书院走去。
说实话,谢樽甚至都不能确定陆景渊现在还在不在这里,此时站在书院里也不知道要怎么找人。
不过想来如果陆景渊还在这里,他来岳阳的消息陆景渊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忽然,不远处的山道上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灰白衣袍的年轻人,这人步伐稳健,与谢樽擦肩而过。
错开身后谢樽脚步微顿,皱眉回头看去。
又转过了几道弯,谢樽又遇上了个书童打扮的少年人,那少年向谢樽作揖道:
“公子可是姓谢?”那少年问道。
“对。”谢樽笑着应道。
那少年为谢樽指明了方向便离开了,并未亲自为谢樽引路。
穿过半个书院,一座不事雕琢的精巧小院才展现眼前。
之前谢樽设想了不少再见时的场面,却未曾想到陆景渊的变化已经有些出人意料。
他站在院外,仔细观察着灰墙青瓦之中闲坐在檐下的少年,眼闪过一瞬的惊艳。
寂寂庭中,陆景渊一身深蓝的布衣,手中握着一卷书,面容疏朗,通身气质却浅淡如云水间将散的朝雾,几年前偶有外露的锋锐和柔软被尽数敛去,似是一片蕴藏着盘涡与暗流的平湖,越发冷淡起来。
谢怀清心中没有那么多尊卑礼数,救下陆景渊后,除了将对方看作太子,君主,他私心里还一直将陆景渊看做小辈。
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这些年呆在玉印塔,偶有想起陆景渊的时候,谢樽也会对他有些隐秘的期待,如今看来,那卦上的卜文也许并非虚妄。
也许是察觉了谢樽的目光,陆景渊抬头看了过来,在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谢樽看入了那双覆着冬雪的眸子。
他笑着说道:
“好久不见。”
陆景渊似是有些惊讶,愣了半晌才道了一句好久不见。
陆景渊的房间并不算大,一张床榻一张桌案就占了小半个房间,谢樽把一堆带来的东西放在床脚,然后拉了陆景渊案前的椅子坐下。
“这边这些是吃的,放不了多久,不过现在天气冷,实在吃不完放到外面雪堆里冰着也行。”
“这包是些没什么用的小玩意。”
“还有这些……”
被搬上床脚的一堆纸包不用打开就能闻见里面香甜的气息,想必又是各种各样的糕点。
“怎么会想起买这些?”陆景渊拿起一个木质的小风车问道。
这种东西他已经许多年未曾见过了。
而且谢怀清的态度,就好像三年前两人分开时发生的那些略有不快的试探未曾出现过一样,好像他们是旧友一般,而非利来利往的商人。
“路上看到觉得有趣便买了,你不喜欢?”谢樽问着,继续往外拿东西。
“很喜欢。”陆景渊眼中神色难辨,伸手拨动风车。
不说起正事,这人便一直把他当小孩子哄,三年前是这样,现在依旧没变。
“只是不太习惯。”
“有什么不习惯的,你这年纪不正好?也不用送些笔墨纸砚什么的吧?还是你喜欢那些?反正我是不喜欢。”
等桌案上放满了东西,床脚还有两个布包未曾打开,谢樽看着变得生动热闹的房间,拍拍手呼了口气,正式看向了陆景渊。
房间里唯一的椅子被谢樽占着,陆景渊没有坐到榻上,只是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个小风车,低头看着谢樽。
谢樽看着陆景渊,眉头渐渐皱起。
刚才离得远他没有注意,陆景渊这个头是不是窜得太快了点?
“你别动。”
谢樽突然站起来,一只手按住了陆景渊陆景渊的肩膀。
他微微仰头,沉默地看着只比自己矮上一两寸陆景渊,明明三年前对方还比他矮了一个头不止。
陆景渊浑身僵硬,谢樽离他很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微热的气息拂过自己的脖颈,他并不习惯旁人离他太近。
“……”陆景渊沉默了一会,见谢樽一直没有别的反应,开口问道:
“怎么了?”
“没事……”
谢樽心情郁郁,声音有些飘忽,他放开手,后退一步又窝回了椅子里。
做哥哥的瘾还没过上几天,一转眼这弟弟就快要比哥哥高了。
“这几年过得如何?”谢樽问道。
“尚可,有应先生庇护,一切安稳。”
“嗯。”谢樽点了点头,不想在这些事情上多说,毕竟他这次来确实也没什么别的目的,只是单纯想来看看罢了,说来陆景渊仍在岳阳就已经足矣让他意外。
“时间不早了,你这有膳房吗?”谢樽问道。
“有。”
岳阳书院里的每座居所都有膳房,只是不常使用,毕竟这里的求学者多是些远庖厨的士人。
“那行,我给你露一手吧。”
谢樽对上陆景渊有些惊讶的眼神笑道:
“虽然我做得饭菜说不上多好吃,但绝对也是能入口的。”
膳房里用具齐全,谢樽看上了一个小泥炉,打算炖些汤来喝。之前为谢樽指路的少年送了些东西来,满满一竹筐,十分丰盛。
屋内狭小,谢樽把泥炉架在了院中檐下,炭火燃起,上面陶罐里的汤渐渐沸腾起来,戳弄炭火的木棍不堪重负,“啪”的一声从中间被烧裂开来
炭火燃烧中发出的噼里啪啦地响声在细雪纷飞的洞庭湖畔显得宁静温暖。有火星跳跃着飞溅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变成黑色。
鸡汤的香味渐渐地从罐中飘散出来,鸡汤清亮,上面附着一层金黄色的浮油,谢樽切了几朵香菇丢进去,更添鲜香。
汤捧在手里十分温暖,鲜香扑鼻,瓦罐中腾起的热气汽熏得谢樽和陆景渊脸颊微红,听陆景渊说,这鸡是书院里养的,平时横行霸道。
谢樽点点头,心中了然。
听叶安说以前玉印山上也养过鸡,那的鸡可比这书院里关着养的野多了,时不时飞上塔,在塔檐留下……咳,总之把叶安气得够呛,不过后来谢樽带着奉君上了山就没再发生过这种事情。
鸡汤有些烫嘴,从舌尖一路向下暖到脚趾,唇齿留香。
冬天这么吃东西特别暖和,火炉周围的雪被热气熏化,洇成圆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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