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那金吾大将的神色顿时有些僵硬,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话。
“做了什么说什么,扭扭捏捏成何体统?!礌石,滚木,棘刺等等都有多少?外城内外防护如何?”
萧云楼声如洪钟,好像裹挟了大漠粗粝的黄沙,吓得那金吾大将一个激灵。
“将……将军有所不知,围城之后,中正殿上并未有旨意下达,守城战备……守城战备……”他说着说着咽了咽口水,伸手擦着麻痒渗汗的额头,眼神闪烁,
“并未准备……”
“……”
听见这话,萧云楼顿时怒气上涌,却知此时不是发作的时候,只好死死压住了心底腾起的火焰。
“若在安西,你此时便是人头落地!”
说罢,萧云楼没再管缩在一边鹌鹑似的一声不敢吭的金吾大将,转头对一旁站得笔直的萧云停说道:
“云停,带一百陌刀军,分别安置在各门守城,然后前往军备所,轻点清楚把能用的都带出来,我先去通化门。”
到了如今,齐王攻城在即,布置这些城防已经晚了,但总归聊胜于无。
“是!”
远处的鼓角声即使远在玉印塔也能听见,谢樽站在塔顶一夜未眠,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灯火通明的长安城。
夜色中,燃烧在长安四周城墙的火光正迅速往东面聚集。
当远处一轮红日跃出滚滚云海,烈焰被阳光模糊时,陆擎洲和赵磬终于阵前列位,身后的甲兵列成方阵,北风漫卷,旌旗猎猎作响。
陆擎洲抬头看向不远处城墙上神色凝重的萧云楼叹道:“他还是赶到了。”
玄焰军以骑兵天下闻名,而萧云楼的安西大军连年与北境骁骑交战,手下有一军手持陌刀,专克骑兵,所过之处人马俱碎,让陆擎洲颇为敬佩忌惮。
很快城墙上也传来了长短交错的鼓声,通化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城门前的气流被搅乱,黄沙扬起,萧云楼一身重甲,手持陌刀,士兵紧随其后在城门口快速列阵。
待到他们列阵完毕,通化门又再次合上。
长矛倾斜,向前列为屏障预备拦截冲锋,萧云楼看着前方不远处如同黑云一般压境的玄焰军,已然知晓此战艰难。
虽说固守城墙损失会小上许多,但陆擎洲准备充分,器械先进,破城只是一两日的光景,若他此时不出来拦截消耗,凭长安一塌糊涂的战备很难守住。
风沙下,陆擎洲和萧云楼有一瞬间的目光相接。
即使有萧云楼,也是徒劳无功罢了,结局已定,不会再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陆擎洲淡淡地移开了视线,抬起手轻轻一挥,转身面向背后的数万将士,血红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脸上换上了慷慨激昂的表情:
“萧云楼结党营私,陈兵长安,图谋江山,其心可诛!众将士听令!随本王诛奸佞,清君侧!”
“重骑兵上前,预备冲锋!”赵磬紧接其后高声道。
一开始他们打算直接攻城,搭着云梯用人命堆上墙去,精锐力量待城破时再用,但萧云楼此刻都出来了还摆上了拦马阵,便只好先冲阵了。
齐王阵中,号角声再次响起,这次的号角声与之前不同,短促而厚重。陆擎洲退往阵中,赵磬则手握游龙枪骑马站在阵前,等待着最后的号令一出便带头冲锋。
随着对面冲锋的号角声响起,萧云楼霎时眼神凶狠,浑身肌肉紧绷,如同草原上一匹奔袭猎食的孤狼。
“列阵!”萧云楼厉声喊道。
暴虐而狂暴的腥风卷起尘沙,霎时杀声震天,短兵相接。
赵磬一骑当先冲向敌阵,普通的长矛在重甲骑兵冲锋下瞬间折断,当他突破入阵之后,数十人被立斩马下,战场之上血肉横飞。
萧云楼同样不甘示弱,陌刀重重劈下,顺着甲胄的缝隙将人劈成两半,与砍瓜切菜无异。
两人很有默契的避开了彼此,一时并未对上。
阵中战马嘶鸣哀嚎,暗红的血迹蜿蜒,腥气冲天,血肉与脏器在踩踏间与脚下的尘土融为一体,化作一滩滩黑褐透着暗红的污泥。
虽说安西大军勇猛,比起玄焰军也不遑多让,但如今长安的守军里终究是以十六卫为主,虽也训练多年,但说到底久疏战阵,比起边军仍是云泥之别。
太阳在长安城上绕了半圈,转眼夕阳西下,天边的夕阳越烧越烈,似要将天地焚尽,萧云楼勉力坚持到此刻,已经颓势渐显。
“后退!回城!”萧云楼看着逐渐倒向一边的战阵,眼中布满血丝。
已经够了,玄焰骑兵死了不少,攻城器械也被他们破坏了许多,应该能拖延些时候等待援兵。
兵戈声与马蹄声交错,混乱而又迷幻,似一曲哀乐,为即将逝去的旧朝祭奠。
“传令赵泽风,攻城。”陆擎洲看着前方且战且退的长安守军,敛下了眼中一闪而逝的不屑。
于他而言,萧云楼尚可敬重些许,至于这些不堪一击的长安守军……应当随着旧朝一同埋葬。
“是!”军士接令后,策马疾驰而去。
赵泽风是赵磬的侄子,年仅二十二便声名远扬,他年少成名,幼时就被陆擎洲和赵磬带在身边教导。
昨夜子时,赵泽风便已经带着五千玄焰军埋伏到了长安城北面的玄武门外。
玄武门位于长安城正北,直通宫城,可以快速攻入中正殿,不必闯过重重关卡。
“点兵五千,随本王前往玄武门。”陆擎洲从战车上起身说道。
西方最后一抹亮色终于隐退,夜幕降临,长安城寂静的如同一座鬼城,家家关门闭户,连烛火都不敢点上,生怕惊扰了什么,惹来杀身之祸。
咔的一声,几架云梯搭上了城墙,黑暗中,云梯在城墙上投下的阴影似一柄利剑,直直插入长安城的心脏。
赵泽风带着几个亲信,悄声上了城墙,将夜守城墙的兵士斩杀。除了他们,另外还有一队也顺着地下坑道进了城,待到双方会和,玄武门也已落入赵泽风手中。
城门打开,大军入境。
长安城火光冲天,天幕似被火光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星辰隐没,皓月清辉被烈火刀光吞噬殆尽。
……
“师父,皇城守军已然溃散。”
玉印塔上,谢樽远远望着长安城,如月下深潭一般的眼中映着烈烈火光。
战势如山呼海啸,事已至此他无可阻挡,但长安城的阴暗角落里,他也许有许多事可以做。
“意料之中。”叶安将白子落下,眼神未动。
棋子一颗颗落下,又一局残局解开,叶安面色冷凝,将棋局留在原地,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案上棋盘胜负分明,谢樽看着叶安离开的背影沉默。
待到月上中天,谢樽偷偷摸到了叶安窗前,确定叶安睡下以后,才悄悄上了玉印塔第七层。
玉印塔最高层藏着一座浑天仪,藏书中说,这里能够沟通天地,通晓宿命,预知未来。
推门而入,金石所铸的星象仪雕刻着飞鸟走兽,仙神凡众,在夜明珠下散发着神秘的光晕。而被金线悬挂低垂的晶石在夜空之下,交错着组成了一片浩渺的星图。
星象仪旋转间,有金石嵌合时的碰撞声传入谢樽耳中,如同九天玄音,古朴庄重。
每一次来到这里,谢樽都会惊叹此处的巧夺天工。
少有人知,玉印塔一脉最为神异的是预知卜筮之术,而叶安从未亲自教过他,但也从未阻止过他进入第七层探寻。
书籍晦涩,又无人引导,谢樽独自钻研许久,方才初窥门径。
谢樽慢慢走到星象仪前站定,看着星象仪周围淡金色的光芒缓缓流淌,垂眸沉思,眼中仍有挣扎。
师父必然已经卜算过此事,但显然没有把结果告诉他的想法,或许是不想让他陷入危险,有或许是其他,但不论如何……他都有自己的思量。
浅金色的星辉流入眼中,谢樽将手缓缓贴近星象仪,那片冷金色的光晕缓缓流动起来,如流水一般触手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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