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之前那些人只是给熊祸一事造势而已,而只有这人才能将我们真正引入陷阱。”
谢樽一直跟在沉玉身后,因为照顾谢樽,沉玉搜寻的速度并不快。
待到浓云之后渐渐透出一抹橙色时,两人终于有了发现。
山中谷地的坡度有些大,两人小心翼翼地滑了下去,直到靠近了那个灌木掩映的晦暗角落,被潮湿空气压住的腐臭气息才逸散出来。
谢樽脚步顿住,脸色微微发白。
察觉到了他的不安后,沉玉又向那片灌木丛看了一眼,想了想开口道:
“公子在此等候就好,属下绝不会遗漏分毫。”
“不必。”谢樽深吸一口气,率先迈出了脚步。
他如今要是连个死人都不敢见,便乘早收拾收拾,隐姓埋名哪凉快往哪去好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在看到那具被泡得发胀,有蛆虫蠕动着的尸体时,还是瞬间感觉自己的胃扭成了一团,不断反酸。
沉玉见谢樽坚持也没再多嘴,直接上前检查起了那具尸体。
这具尸体身上除了背后致命的刀伤外,身上还有不少滚落碰撞的伤痕,应当是在别处被杀后扔到这里的。
“能看出什么吗?”
沉玉摇了摇头站了起来:“除了刀伤看不出什么问题,长安城中各家死士,用刀的不知凡几。”
“已经晚了,不能抓到现行,这种东西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嗯。”谢樽也并未失望,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回去吧,之后找人来将他埋了。”
回城的路上,沉玉对谢樽说到此事或许应当告知赵泽风,让对方多加小心,避免之后再被人钻了空子时,谢樽忽然顿住了脚步。
“说来,你们觉得这件事是针对谁的?”
沉玉正斟酌着安慰谢樽的词句,忽然听见这个问题愣了一下。
“你们都觉得是阿风对吗?因为他比我重要的多。”谢樽的声线十分平稳,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一般。
沉玉心底忽然揪了一下,但也没有反驳。
他们确实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谢樽是被赵泽风帯累了。
“但这样一个看起来凶险,但其实并非无路可逃的陷阱,对阿风来说又有多高的可能性成功呢?”
和他不同,赵泽风从来不屑与掩饰自己,从他久居长安后,在书院之中他的骑射就年年都是榜首。
平日里他也喜欢四处寻人切磋,满京将领,没几个没被他挑战过。
虽然如今的他也不能常胜,但他的武功之强,在长安也已经算得上声名显赫了。
不带枪戟游猎打熊,纵然做不到将其猎杀,若是想跑却是多半能跑掉的。
但他可就不一样了。
知晓他会武功的人本就没有多少,而且从实力上来说,他也确实比赵泽风差了许多。
要不是赵泽风抵在前面消耗,恐怕他也已经被那熊拍死或是咬死了。
况且他思虑许久也实在是想不出来,赵泽风要是死了究竟会对谁有什么好处。
反倒是他的死亡,恐怕会更有价值。
沉玉想了半天也不太能捋清其中的关系,这并非他擅长的事,但他也愿意相信谢樽的判断。
“之后属下会寸步不离跟在公子身边,绝不会再让旧事重演。”
“嗯。”
谢樽笑着应了一声然后踏入了长安城,暖黄的柔光下,他脸上的冷意也已渐渐消退。
之后他会好好思考这次事件的每一种可能,和其后受益者。
第74章
转眼秋风催霜树, 落叶满长安。
城外长亭旁,一辆马车已然备好,等待着载客东去。
谢樽一身青衣站在车旁, 对着眼前一位鬓发已疏,但却丝毫不减目中慧光的迟暮老人躬身行礼。
“今日北境使节来访, 殿下不得相送,还请先生见谅。”
“用不着用不着,他不来倒好, 老人家已经见不得那些个大阵仗喽。”徐行之杵着拐杖摆了摆手, 丝毫不在意, “这不正趁着那些个小子都还不知道,赶快拾掇拾掇走了,免得麻烦。”
听见这话,谢樽眼中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应先生若是知晓了此事, 定然少不了一通埋怨。”
“哎,那些个小子, 都这把年纪了还总爱粘着师长, 实在是不像样。”徐行之叹息一声,目光慈祥温和。
他看着眼前已经长开了不少的修长少年, 忽地又想起了当年那个捧着文章在他面前请教的孩子,斟酌片刻开口道:
“连景渊那孩子都不必担忧了, 倒是你……”
“两年前的问题, 如今可有了答案?”
对上徐行之看来的关切目光,谢樽感觉自己心底被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传来阵阵酸涩。
“先生教诲, 学生已铭记于心,自当坦然, 不囿于己。”
谢樽说得认真,如今一双清透的眸子已经少了三年前那萦绕不散的阴霾。
两年前,或许是因为陆景渊逐渐长大,徐行之已经无需事无巨细地跟在他身边教导,便开始时常在鸿鹄书院中走动。
而谢樽因为陆景渊和应无忧的缘故,有着更多的机会与徐行之接触。
出于对徐行之的信任,在对方面前时他并未用那些以平庸修饰过的文章敷衍,但结果却也不尽人意。
谢樽记得当年他第一次将自己的文章交给徐行之时,得到的第一句评价便是“小有才而未闻君子之大道”。
回去之后,他再三思索,但从那字里行间依然看不出问题,便又再次叩门询问。
但徐行之也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挑拣了许多古往今来的名篇交给他,让他自行领悟。
通过不断的对比,很快他便发现了问题。
他的文章中总是若有若无地透露着一种交换和索求,博大之中却又有着难以隐藏的狭隘,如知天水之宏大包容,却仍觉其当属人间。
但知晓了问题,并不代表他就能真正发生转变。
后来他继续竭力修饰着那些文章,无一日偷闲,徐行之却依旧只是摇了摇头。
直到某一天徐行之将他叫到了跟前。
“前几日无忧来访,曾与我细论过你。”
直到今日,谢樽都还记得自己听到徐行之的话时,那种被贯穿的窒息感。
那些被他深藏着逃避着,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问题被那样直接的摆在了案前。
“先前我认为你聪慧有余而明悟不足,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妄自菲薄,自缚自伤,是因为认为你的一切始于自认为卑劣的算计与逐利吗?”
谢樽其实从未想过为什么自己思考任何问题时都无法摆脱利益二字的原因,更从未意识到或许自己在有意无意地看轻自己。
就连徐行之直白的问出时,他也并不知道对方说的是对还是不对,只知道自己忽然被震得脑中一片空白。
他看着徐行之,喉咙向被棉花堵住一般吐不出一个字来。
对方叹了口气,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揉了几下,掌心温暖而干燥。
“觉得他们的理想纯粹而坚定,而自己相似的理想,却似乎是被周围人推着一步一步萌发的,如此便觉得自己不够坦荡纯粹,未免对自己太过苛刻。”
“况且你又怎知他们就是生来便是如此呢?他们其实与你并无不同,只是成长的或早或晚而已,何来高低。”
“王家那孩子自小便被老国公养在跟前教导,老国公的德高望重你应当知晓,那老头子,刚正不阿,连我都自愧不如。”
“至于你哥哥……当年他父亲也曾在我门下呆过一段时间,虽然时日颇短,但也可以看出其质之清。”
“再到景渊,恐怕不必我多说吧?”
“他们都并非生来便如何正志明心,你不过晚些才步入这广袤天地而已,淤泥亦可生花……”
直到今日,那时的那些话在谢樽脑中回想时依然清晰得犹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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