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嗡嗡的嘀咕声比平时更加吵闹, 王锦玉却像是听不见似的,依旧和平时一样没有半点反应, 等到赵泽风觉得无趣时,他才仰头缓缓开口,声音如夜风一般干净宁静:
“不知二位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呢?”
这话一落下,赵泽风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般,声音戛然而止。
但只是瞬间,赵泽风心里那丝尴尬便不见了踪影。
虽然一开始他确实没抱什么好心思吧,但从结果上来说,如果没有他,王锦玉说不定都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就在赵泽风轻咳两声准备开口挟恩图报时,王锦玉一句“多谢”就将他刚要出口的话给堵了回来。
赵泽风沉默了片刻,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最后就只堪堪憋出了四个字而已。
“举手之劳……”
回应他的是两道在这寂静的巷中分外清晰的笑声。
赵泽风蒙了一下,转头看向谢樽:“你笑什么?”
“没事没事。”谢樽憋着笑摆了摆手,心中紧绷着的弦也松了下去。
他总不能直接说就赵泽风这性子,已经被王锦玉死死拿捏住了吧?
笑过了这一茬,见赵泽风也差不多没了话说后,谢樽正了正神色,低头看向了仍然靠在墙角的王锦玉。
王锦玉此刻着实是有些凄惨,鬓发散乱,一身衣衫破破烂烂,裸露的手臂上有大片琉璃渣划出的血痕,也不知道其他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多少伤。
“现下你打算如何?”谢樽皱着眉开口问道。
王锦玉要是这副样子回了国公府,免不了一场繁琐的盘问。
“先去寻个医馆。”王锦玉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觉得脑中一片眩晕。
刚才摔的那一下撞到了头,他到现在都还觉得有些反胃。
等到眼前的黑晕散去,王锦玉对上了谢樽那双净澈明亮的眼睛时顿了一下,好像瞬间明白了谢樽刚才话中隐藏的另一层询问。
其实今天这事也已经无需他动手做些什么了,私矿一事了结后,岳麟也不可能再留居长安。
“岳麟的事,我也已有思量。”
听到他补充的这句话,谢樽愣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
好像王锦玉误会了什么,但他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
“如此便好。”
就在王锦玉将发带取下,重新将散乱的发丝拢起时,赵泽风又突然开口了:
“不如去齐王府吧,这点小伤用不着跑趟医馆,况且医馆人多眼杂,也没什么能换洗的东西。”
“齐王府如今没有主人坐镇,我们可以自由不少,没人会乱嚼舌根。”
王锦玉闻言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看向赵泽风的眼神有些惊讶,但只是瞬间那丝波动便又被隐藏了下去:
“冒然拜访,不合礼数。”
听见这话,赵泽风难以置信,差点被气个倒仰,指着王锦玉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就实在是想不通了,世上怎么会有王锦玉这种油盐不进的人。
“让你去你就去,什么礼数?现在王府里小爷我最大,我就是王府的礼数,说什么就是什么,明白吗?”
最后,三人在原地磨蹭了半天,王锦玉还是没拗过赵泽风,一起往齐王府的方向去了,毕竟这算得上是最好的选择了,王锦玉心中自然也清楚。
王府此时一片寂静,灯火寥寥。齐王与其妻女皆常年居于冀州王府之中,这座长安的王府只有逢年过节时才能偶尔迎回它的主人,到了那时,王府才会热闹些许。
因着客人的到来,这座王府罕见得多了不少人气。
从那天之后,书院的日子依旧和从前一样没个清净,但却又多出了许多不同。
谢樽和王锦玉坐在一处,正就着今日新学的那一段“居逆境中,周身皆针砭药石,砥节砺行而不觉”与其争锋相对。
在他看来,所谓砥节砺行的来源并非限于逆境,而出于明悟,无论顺境逆境皆可达成。
王锦玉则是觉得逆境更能发人深省,砥砺名行。
两人就着这事吵了半晌,也依旧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至于赵泽风和贺华年则是事不关己,在一边吃着谢樽带来的的点心匣子,商量着下了学又要去哪里闲逛。偶尔又会看戏一般地看着争执不下的他们,耳语几句拍着腿大笑。
岁月几经流转,日升月沉,花开花落,眨眼便是三年。
三月杏花微雨,高柳夹堤,载着花瓣的渠水蜿蜒在长安城中,时不时在某个角落遗落下一瓣春色。
所谓物色之动,心亦摇焉。
春日山色娟然,百花盈野,最是适合赏春踏青,长安上下的集会当属春日最盛。
但通常情况下这些踏春集会并不纯粹。
虞朝科举刚推行不久,庶族凭科举入仕者寥寥无几,朝廷依旧被世家大族掌控。
在这种情况下,庶族或是寒门极难崭露头角,若想要入仕一展宏图,前路顺遂,攀附权贵辨成为了不二之选。
如此一来,每年长安城中大大小小、不胜枚举的集会就成了六月的大风。
定国公府的一处小院里,谢樽正在坐在榆树荫下专注地调试着自己手中的弓/弩。
柔和的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落在他肩上,一片融融暖光。
谢淳坐在他身旁,手下沏着今年刚到的新茶,清茶冲入杯底,茶香袅袅。
“今日你与我一起去。”
“高阳山?”谢樽将手中的弓/弩放下,接过谢淳递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见谢淳点头,谢樽不由叹了口气。
既然是高阳山的集会,想必其主人不会再有他人。
必定是那位怀王殿下又闲不住了。
怀王陆景凌素有贤名,平日里醉心山水,喜爱辞赋又造诣颇深,对诸子学说皆有涉猎,时常宴请四方名士谈经论道,府下门客众多。
而谢淳喜高阳山奇秀,先前又与怀王以诗文相交,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因此凡是怀王所办集会,谢淳都会去走动走动。
但谢樽不太喜欢,对他来说,这位怀王殿下所办的集会着实算得上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太过无聊。
“好。”但谢樽还是答应了,毕竟他已经拒绝过谢淳太多次了,这次再不去便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了。
况且高阳山那么大,到时候若是觉得无趣了随意找个地方躲懒就好。
闻言,谢淳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打好的腹稿也没了用武之地:
“那么好说话?”
“怎么,哥,今日辩才没处使不开心啦?”谢樽嬉笑着凑近道。
“不像话。”谢淳板着脸敲了一下谢樽的头,把人按回了石凳上。
低头时,谢淳将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一沓精细的机□□上:“你捣鼓这个也有两月了吧,成果如何?”
“嗯……算得上小有所成?”
谢樽将茶一饮而尽,然后举起弓/弩,对准了远处随着风轻轻晃荡的秋千绳。
“咔”的一声轻响,弩箭迅疾如电,破空而去,擦着秋千绳飞过,扎在了后面的青石砖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圆坑和几道蛛网般的裂隙。
谢樽过去观察了一番,将箭捡起来别在腰间,然后调整着枢机慢慢走了回来:“精度还是差了些,偏了一寸有余。”
他说着竖起手掌放在眼前,然后往左边偏了偏。
“不过也有我手还不太稳的原因,若是换成阿风来偏差还能再少几分。
“我打算把这里换成竹片,但还没选好用哪种,换了竹片虽然力道会有所减弱,但能更易于操作……”
谢淳耐心地听着谢樽叙述,没有开口打断。
他时常觉得这个弟弟像谢家人,但却又并不是那么完全相像。
不同于寻常谢家子弟专攻文政,谢樽虽然也文才不俗,但却并不醉心于此,反而更偏爱武人那一套。
前些年就开始混迹工部,没过多久又不知为何突然跟着赵泽风学起了武艺。
原本清早去个书院都非得赖到最后一刻,绝不早起一点的人,却在那之后可以每日卯时不到便起身跑去齐王府,着实令他有些惊叹。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