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鸿鹄书院时,他便时常看着他那几个得意弟子笑闹,如今十余年过去,纵然世殊时异,却仍能寻找到些许过去的影子,已是大幸。
“说来,你们可知道华年去了哪里?”谢樽开口问道。
“不必担心他。”说起这些,王锦玉的眼中的光芒也亮了几分,“他可是我们几个里,活得最快活的一个。”
年少分别之时,他们三人或为功名利禄,或为理想抱负一去不复返,自此落入窠臼,在这巨大的漩涡中几番沉浮,再难脱身。
只有贺华年一人,背着琵琶独自一人下了江南,再未归返。
“当年你出事时他赶回来过一次,但……”连他们都没有办法,贺华年又能如何?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友蒙难而无能为力。
“那便是他最后一次回到长安了。”
王锦玉笑着,眼中似有江南春景浮现:“他现在应当在某个温柔乡里拨弦唱词,写着他的新曲吧。”
“那……很好。”
屋中茶香弥漫,他们都非嗜酒之人,聚会上若无赵泽风和贺华年,酒便从来会上桌。
因为应府变成了托儿所的缘故,谢樽有空便会来看看谢星辰的情况,应无忧不胜其烦,屡次将他轰走,最后干脆关了府门把人拦在了外面,三天一过,谢樽终于被放进了门。
虽然自家孩子什么样谢樽心里清楚,但等他坐在应无忧面前时,还是分外紧张。
“他和你少年时很像。”应无忧轻声道。
他第一眼看见谢星辰时,就在他身上看见了谢樽少年时的影子,那样坚定纯粹却又迷茫自卑的神色,让他分外熟悉。
“是吗?”或许当时谢星辰找上他时,他就已经在对方仰头看来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吧。
“所以,先生的答案呢?”
“……”应无忧叹息一声道,“我会收下他。”
“好,多谢先生。”谢樽眉眼弯弯,笑着谢道。
二十天的日子听上去不短,过起来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转眼长安庭霰落尽,冰雪将融。
谢樽坐在屋里,看着应无忧帮他夹带来的信件。
没想到当真如谢樽预料,自他进了长安,再也没能与陆景渊私下里见过一面,两人只能在各方宴席上疏远地寒暄上几句,随后再与旁人交谈着擦肩而过。
还好之前努力见了一面,不然他真是要憋屈死。
信件被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随即便被火焰烧尽,化作飞灰消失不见了。
又过了两日,返回武威的车驾便已经准备妥当。
谢樽架不住谢淳的游说,最终还是把流波带上了,流波、侍女、再加上陆擎洲赏赐的东西和谢星辰要用的书册,谢樽回去的队伍比来时翻了一倍。
“这未免也太多了点。”谢樽听着流波汇报物品清单,脑袋嗡嗡直响。
“侯爷不必担忧,流波自会打理妥当。”流波笑着把清单卷起,掀起车帘请谢樽上车,“若侯爷还要与友人告别,可在城外长亭停驻。”
“不必了。”谢樽躬身上了马车,“该道的别昨日已然道尽,剩下的便等来年再说吧。”
“是。”
因为带的东西太多,这次谢樽回到武威的侯府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武威和先前没什么区别,有傅苕等人的打理,一切欣欣向荣。
听桑鸿羽说,四方军的先遣队如今已然扩充到三千余人,武威周围那些混血的游荡者有九成皆被收编,他们的家人也都已经安排妥当。
这些游荡者有着北境的血脉,大多勇武好战,在桑鸿羽的训练下,很快便像模像样了起来,他们对谢樽颇为感激,除了训练时竭尽全力,训练之外的垦荒耕田的工作也做得有声有色。
因为武威附近的游荡者已经多被吸纳,傅苕又带着人往安西,或是北境走去。
除了这支先遣队,四方军的云雷、雁翎二营也即将建成,这两大营由谢樽总领,按理说训练的活也该落在谢樽肩上才对,只是他这回京述职与旁人来去匆匆的那种实在不同,这一去就是两三个月,差点没把桑鸿羽给累死。
“侯爷回去一趟,红润了不少。”桑鸿羽跟个怨鬼似的吊着,目光扫过谢樽身后的流波和一群面容姣好的侍女,眼中的控诉都溢了出来。
“这两个月辛苦桑将军了。”谢樽有些心虚,但面上仍是一副自己在外亦是劳心劳力的模样,“好好休息几日吧。”
“接下来,一切由我接手。”
自回到武威之后,谢樽便再无一日懈怠,别说是躺在铺了貂裘绸缎的躺椅上了,一日下来他连坐下的时间都没多少。
一日十二个时辰,他至少有八个时辰都呆在营中,甚至不再回府,每日与诸军同吃同睡。
星辰未隐,明月尚悬之时,谢樽便如游魂一般地从床上幽幽坐了起来,而谢星辰已站在床榻旁等他了。
铜镜前,谢星辰轻轻帮谢樽梳理着一头乌黑的长发。
他看着谢樽脑袋一点一点,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不由掌心发汗,生怕对方突然栽倒,然后头发被他一不小心扯掉一块,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师父可以再睡一个时辰的,每日的晨训由我和桑将军足够。”
谢樽闭着眼睛微微摇头:“善用兵者,必先修诸己,后求诸人,先为不可胜,而后求胜。”
“我不仅要到,还要比他们到得更早,练得更多。”
“可是师父的身体……”柳清尘知道如今谢樽身边常由他和沉玉照顾,因此临行前特别交代过他们要多多注意。
“无妨,我心中有数。”谢樽说道,“你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平日里这个时候沉玉才来的。”平日里都是沉玉来服侍他起床,只是这两天沉玉被他派到傅苕那边了,才会换成谢星辰。
而沉玉来叫他的时候,一般情况下他还会再赖上一炷香的时间,只是今日一醒过来就看到谢星辰等在一边,他不好意思再睡了而已。
“平日里我便会早上半个时辰起身习武,只是今日起了便直接过来了。”
“……”谢樽沉默了一会没多说什么,谢星辰年纪不大,在还熬得住的时候便随他吧,只要不太过度就好。
看谢星辰仍旧皱着眉头,谢樽出言安慰道:“你不必担心我,明日便沐休了,我会好好休息的。”
一月四休,年节加休,他还是非常人道的,要是逮着那些小子一年到头得薅也只会适得其反,不过休息也不是什么都不干了,该有的基础训练还是不能断的。
“是。”
很快谢樽便收拾地干干净净,一身青袍挺拔风流,完全看不出刚才冲瞌睡的模样。
校场之上火炬将尽,长夜渐隐,随后一声号角响彻四方,山峦之外,一轮红日随之缓缓升起。
第143章
说实话, 这已有三万人规模的四方军要想正式训练起来,就算谢樽是铜浇铁筑的铁人,一个人也是练不过来的。
因此除了直属谢樽的鹰扬卫和先遣队之外, 其余士兵都划分给了其他将领训练,谢樽只作巡视而已。
鹰扬卫中都是桑鸿羽擢选出来的精锐, 而其中谢樽最熟悉的当属傅青。
没错,虽然傅青尚且年少,平日里又总是一副不着调的模样, 但他确实是傅家这一代里武学天赋最高的一个, 在谢樽来到武威之前便已小有声名。
若是没有谢樽横插一脚, 将来武威的地方军统帅,必然非傅青莫属,不过如今这些都已是空谈。
练兵的日子比读书还要枯燥乏味,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动太多脑子, 但这一点对谢樽显然不适用,整个武威, 谁的脑子都可以不动, 只有他不行。
陆景渊常说他忧思过重,但是身在其位, 谢樽一刻也不敢休息。
日升月沉,四季流转, 百日如一。
之后的三年里, 谢樽再也没有回过长安,他日复一日地伫立于城墙之上,遥望红日起起落落, 又仰卧于高丘之侧,览星河流淌不息, 关外的烈风越过山川被他拢于袖中,又不知吹向了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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