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谢樽将断刀捅进了江明旭的胸膛。
“将军,别怕,你不会孤单的,等我。”
谢樽看见江明旭的嘴角向上扯了扯,发出了一个细蚊吟的“好”字。
随后,谢樽像疯魔了一样,握着那把断刀,泄愤似的不停捅着那被掀翻在地的巫医,当他被如梦初醒的众人架开时,那个巫医已经不成人形,血肉被搅成了一滩烂泥。
污血肉泥染了一身,谢樽依旧死死盯着江明旭的尸体,泪水将溅入眼中的鲜血带出,在脸上留下两行血泪。
谢樽什么都听不见了,模糊的视线之中,他看见必兰真冷着一张脸,提刀向自己走来。
在那柄刀马上要将自己的头砍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
谢樽看见劈向自己的刀被一支莫名熟悉的羽箭打偏,擦着他的脸颊劈在了地上。
昏过去之前,他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回荡在这孤山之上:
“必兰真,你这个狗娘养的老匹夫,姑奶奶今天非得让你死在这儿不可!”
谢樽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在那看不见尽头的漆黑梦境之中,谢樽看到了很多人。
他们背对着他也走越远,走向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漆黑隧道之中。
他忍受着剧烈的疼痛,用尽全力追上前去抓住他们的肩膀,待他们转过身来时,入目却是一张张破碎的,挂满鲜血腐肉的脸。
滔天血海压来,谢樽猛地惊醒,看见了土黄色的帐顶。
“醒了?才睡了五个时辰,比我估计的短很多嘛。”简铮盘腿坐在他身边,敛眸擦着手中的陌刀。
谢樽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别挣扎了,你那喉咙糊成一片,再不珍惜点,以后就别想出声了。”
说罢,简铮又自顾自地说道:
“我知道你想问些什么。”
“嗯……除了你,就活了一个,叫桑什么,哦对,桑鸿羽,他运气还不错,断了条腿断了条胳膊,晕在了战场上,也没被人补上几刀。”
“其他人……”简铮叹息一声,“对不起,来晚了。”
她在居庸关接到陆景渊那边送来的加急信件时,就立刻带人赶来,但还是晚了一步。
但还好,还好赶上了最后一刻。
若她们再晚上一星半点,那就连谢樽都保不住了。
简铮微微偏头,朦胧的灯影下,她看看见谢樽那双璨如星子的眼睛没有一丝神采,就像一件死物一般,失去了所有光泽。
即使听见了她的话,谢樽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简铮心头刺痛,被沉重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微微启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设身处地的想想,若是她自己身处其中,此时恐怕已经疯了。
或许谢樽……也已经疯了。
“既然活着,就好好活下去吧。”
看了半天,谢樽还是没有一丝生气,简铮咬了咬牙,从齿缝中挤出了一句话:
“必兰真跑了,他的项上人头,还等着你去取呢。”
听见这句话,谢樽双眼骤然睁大,呼吸声也瞬间急促了起来。
军队没时间等待谢樽恢复,简铮命人扎了个简单的担架,带着谢樽开始东跑西跑,截杀撤退不及时的北境军队。
必兰真带人退出燕山后,这场战争便逐渐接近尾声。
松亭关与榆关的战火皆已平息。
而太原纵然始终没有受到南方诸郡的支援,也在赵泽风和赵鸣珂的联合下守了下来,那些深入太原的北境军队,在赵磬调来的军队手下死伤殆尽。
独石口外是最后的战场,如今也已算结束。
以必兰真撤离,两万玄焰军全灭,江明旭殉国为结局,成为了数十年来,幽冀一带最为惨烈的一场战争。
待到简铮和萧云停带人来到赵磬如今坐镇的蓟州时,谢樽已经可以走动了。
从被救下后,谢樽就再也没有半点特别的反应了,他每天都看着远处发呆,眼神落不到实处,死尸一般地活着。
他站在简铮身后,看见前面的赵磬和赵泽风,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众人站在一处,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悲伤和痛苦被压抑成实体,死死压在每个人肩上。
最终,还是赵磬上前一步,率先对简铮所率的安西援军表示了感谢。
但这也不过几句话而已,说完之后,四周又陷入了异样的沉默之中。
察觉到赵磬的眼神落在了自己身上,谢樽终于有了一点动作,他越过简铮,走到了赵磬面前,猛地跪了下去。
他双眼无神,声音嘶哑,完全不见一点从前的清雅温和。
“独石一役,罪责在我,谢樽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还请将军容情,宽限时日,待谢樽取必兰真首级,必以死谢罪。”
周围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霎时聚集到了谢樽身上。
“干什么呢,这关你什么事?起来。”赵泽风声音有些颤抖,他上前两步,蹲在地上,托住谢樽的手臂,想将他托起来,
“我他妈让你起来啊!你听不见吗?”赵泽风低吼着,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简铮眼眶发酸,忍不住将头转了过去,不敢再看。
没有人说话,赵泽风也渐渐安静了下去,他死死抓着谢樽的手臂,散落的鬓发将他的双眸遮住,只见一颗泪珠滚落,落入尘土之中,留下一个深色的圆坑。
第103章
赵磬垂眸看着他们, 眉眼间满是疲惫,他静默许久,最终淡淡开口道:
“战场之上, 胜非一人之功,败非一人之过。”赵磬声如洪钟, 回荡在每个人心间。
“你身为将领之一,固然有错,但若是将错处都揽到自己头上, 还不够格。”
赵磬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 最终又落回了谢樽身上。
他想直言此次惨败江明旭需担主责, 但他看着众人萎靡悲痛的神态,最终还是哑声开口:
“作为主帅我战略有失,而作为主将,江明旭天真鲁莽, 这才是败局的根源,用不着你一个小小统领顶到前面来。”
“此事罪责在我, 战事平定之后, 我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赵磬说罢便喊着简铮等人一道离开了,他们尚有要事需议。
如今北境虽然已然退走, 这场战争却也还并未结束,崔家的叛变, 南方诸郡的回避, 以及太原城中的乱象,都还亟待解决。
他们走后,众人也渐渐散去, 只有谢樽依旧跪在原地,也不知道把赵磬的话听进去了多少。
之后的几日, 谢樽一直呆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众人知道他状态不佳,也无人打扰。
江明旭入棺的那日,谢樽终于迈出了房门。
江家赶来的亲朋很多,他们围绕在江明旭身边,而谢樽被挤在众人之外,只是一个碍手碍脚的局外人而已。
没有人会将这次惨事与谢樽联系在一起。
但他的已经被无尽的负罪感缠缚。
必兰真那句“你配得上他们的牺牲吗?”就好像诅咒一般,让他日日不得安眠。
他知道那是必兰真给他画下的牢笼,也明白赵磬所言非虚,但即使如此,他也做不到将自己拽出泥沼。
谢樽沉溺于静止的痛苦之中,外界的风起云涌却不会有丝毫止歇,这场战争还远未结束。
幽冀的战报很快就传回了长安,厚厚一沓战报呈至御前,而在这战报之外,另有一封密信,悄然递入了宫中。
密信在残烛下燃尽,身着螺纹锦衣的乾部诸位急行如风,向幽冀而去。
数日之后,中正殿上气氛紧张。
“啪嚓”一声脆响,一柄玉笏落在白玉砖上,霎时摔得四分五裂。清脆的玉碎声将百官拉出震惊的的气氛,众人收敛脸上震惊的神色,一个个看着脚尖噤若寒蝉。
不待礼官斥责殿前失仪,谢淳已焦急地踏着碎玉出列,跪在了阶前: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陛下明察!家弟谢樽绝不可能犯此等叛国重罪,还望陛下明察!还望陛下明察!”谢淳心头的惊怒退去,伏在地上有些语无伦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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