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谢樽平日里看上去风流恣意,离经叛道,可到底是谢家这等高门大户生长出来的,内里仍是知礼守节,温文尔雅。
总之……羞涩得可爱。
他们是听不见,可他听得见啊……谢樽迷迷蒙蒙地想着,染着泪水的眼眸却怎么都聚不起光来。
陆景渊轻轻吻落他眼角的泪水,温柔而又不容置疑。
每当他的指尖触及谢樽后腰那到尚能摸到些许起伏的疤痕时,他都能感受到怀中的人浑身一颤。
陆景渊眼底暗潮汹涌,伸手轻轻一拽解开发带,然后将浑身脱力的谢樽从凌乱的绒毯中抱了起来,靠上了自己的肩头。
“这是哥哥为我受的第一道伤……”陆景渊停下动作,指腹轻轻碾磨着那道已然年深日久的伤痕。
谢樽闪着水光的眼眸中满是愠怒,气得一口咬在了陆景渊肩膀上。
“所以?”谢樽喘着气,声音带着几分虚软却又盛气凌人,“要是不做就滚出去。”
本来被压抑着不能发出声音就已经很不爽了,现在陆景渊还突然没了动作,那些翻腾的渴望被骤然截断,实在让他煎熬得如炙火中。
“所以……哥哥再叫我一声殿下可好?”陆景渊在谢樽耳边轻声蛊惑着。
谢樽被他手下不老实的动作弄得嘤咛一声,半晌喘息道:“就为了这点事卡在这儿,平日又不是没叫过……”
“哥哥……”
“……”
罢了,哄就哄吧,左右时自己看上的,他不宠着些还能怎么样?况且最近几次都被陆景渊稳占上风,他……也不能落下太多才是。
谢樽有些羞耻地别过脸去,将仍挂在腕间的发带取下,随后双手环过陆景渊的脖颈将那一头散落的青丝轻轻挽起。
如绸的青丝从指缝间流过,最后被一条赤红绣金的发带胡乱的束在了一起,谢樽眉眼间满是笑意,吻在陆景渊唇畔轻声笑道:“殿下小时候,臣还为殿下绾过发呢……”
转眼两日过去,除夕夜宴将至,谢樽的脚才终于得以沾了地板。
中正殿中,谢樽手里捏着前天只看了两三页就被迫扔在了一边的折子,站得得离陆景渊至少有三丈远,全然一副避如蛇蝎的模样,“你那内殿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进去了……还有,我只看这没看完的一本,剩下你就自己批去吧!”
见陆景渊一副无动于衷的餍足模样,谢樽又咬牙道:“身为皇帝居然耽于享乐,弃政事于不顾,我要上十本折子参你!”
“哥哥不如打开看看?”陆景渊依旧岿然不动,只笑意盈盈地看着全身毛都已经炸了开来的谢樽。
闻言谢樽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打开那折子一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里面已经多了三四行笔锋遒劲的朱批。
“……”谢樽沉默半晌,随后合上折子抬脚就走。
“哥哥若是无事,不如去四处巡视一番,看看灯会布置,若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直接差人改了就是。”
谢樽没有回应,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活像后面有什么恶鬼在追个不停。
虽说对陆景渊某些毫无节制的行为颇有微词,但谢樽还是舍不得让人独自呆在中正殿,于是在约法三章后,仍是每日都会去陪他批上几个时辰折子,不过……批折子的过程中陆景渊仍是没浪费这难得的团圆。
这日子就这么不快不慢地混过了半个月,等谢樽回过神时,元夕已至。
今年元夜,芳景如故,可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莲灯之下,谢樽立于城楼,静静看着陆景渊在渐起的钟鼓声中点燃了手中那盏天灯,光芒渐起,映照出了其上“生而为英,死而为灵,衔哀致诚,怀此无忘”的十六个大字。
天灯在陆景渊手中燃作赤红的太阳,随后缓缓飘向高空,化作了一点星辰落入霄汉,
谢樽目视那灯盏飘摇远去,随后轻轻放手,任由夜风带起手中的天灯,又顷刻吹散了掌心残留的烛火余温。
烛火远接天穹,遥寄哀思,静默无声的长安城中十万天灯冉冉升起,将茫茫天河化作人间万阙。
陆景渊转头望去,看见无边灯火落入谢樽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眸,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谢樽蓦地回过神来,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沾染了满身空茫。
他垂眸向城下看去,大片灯火在他眼中化作数片模糊的虚影,他想从那变化的虚影中求得何物呢?思念的故人,还是遗失的故我?
可那里什么都没有,求而不见,念而不得,多年来他早已习惯。
他又抬头看向渐渐远去的天灯,而那里亦无所寻之物。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生灵不比薤露,亡者永不归返,纵然有再多的哀伤也无法求得丝毫回应,连入梦都是奢求,所以……这浩瀚连天的灯烛究竟又能传递出几分思念?
“在想……这灯火盛大,即使远在彼端,也应当能够看见吧?”
“或许吧。”陆景渊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那未至之境究竟是怎样的模样,百年之后总能得知。”
“况且即使不信神佛,也应当知晓这是死者的哀荣,生者的告慰……这并非毫无意义。”
谢樽应了一声收回视线,驱散着心头莫名腾起的无限惆怅:“每逢此时,我念的总不过是一个常求入梦,若他们不来,百年之后我亲自去寻也无甚差别。”
“快开始了。”谢樽抬眸,只见四处灯烛接连燃起,照彻夜城。
这场庆典筹备许久,远不止这起始的祭礼,属于亡者的祭奠结束后,就是属于生者的庆典。
这次元夕灯会颇为盛大,九陌连灯,千门流华,陈设之盛远胜往年。
诸多灯楼陈设中,以朱雀门前一座高及城楼的灯轮最为耀眼,那灯轮可以沿着朱雀大街推行移动,其上燃灯三万盏,缀珠玉琳琅,彩帛锦绣,簇如花树,明如白昼,风动有凤鸣声。
或许悲恸尚未止歇,但他们总要向前。
待礼官将祭词与贺词一并念罢,陆景渊立刻亲自击鼓三下为始,令众乐官鸣鼓奏乐,宫廷教坊里的乐师舞者随着乐声衣锦而出,与那盏如通天阙的灯轮一同沿着朱雀大街巡游。
观灯游园,自然是想去哪里去哪里,谁要留在这城楼上只能看个眼馋,灯轮一动,谢樽就和陆景渊一起悄悄溜了出去。
“来,拿着。”谢樽换好了轻便简单的衣服,然后为陆景渊戴上兽面,又塞了盏兔子莲花琉璃灯在他手上,“全都是我这几日亲手做的。”
“先带你去看样好东西!”
陆景渊对自己提的灯除了材质,和二十年前没什么两样这件事毫无意见,任由谢樽牵着在人流中四处穿行。
朱雀大道上人潮拥挤,表演鱼龙灯的队伍将街道占了一半,剩下人分立两侧塞成一团,让过路折几乎寸步难行,这等情况,连谢樽都废了好一番力气才把自己和陆景渊从人堆里拽了出来。
“罢了……顺了个鱼灯,也不亏。”谢樽举着一个大约只有两手长的玩具鱼灯,对上陆景渊幽幽看来的眼神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谁塞我手里的,反正就是拿上了。”
“尾巴折了。”陆景渊指了指那鱼灯耷拉着的尾巴说道。
于是,街巷中的某个灯架上蓦然多出了一只已然残废了的小鱼灯。
灯市喧闹,各式摊贩应有尽有,谢樽带着陆景渊避开人流走过数条街道,一路上又看什么都分外新鲜,买了一堆小吃玩具,直到怀里彻底抱不下了方才罢手。
这么来来去去足足一个时辰过去,两人才终于逛到了西市最繁华的灯楼前。
陆景渊抱着一堆吃食,垂眸看着眼前约莫三四丈高的白兔花灯,沉默半晌问道:“这就是你亲手画的,藏着掖着不让我看的图纸?”
谢樽坐在屋脊上,笑意盈盈地指着那白兔低垂的双眼说道:“对啊,你看多像你……对对对,就是这样,跟你现在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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