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擎洲沉默了片刻道,“如皇后所言,在他们之中,朕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无名小卒罢了,又谈何怀念。”
年少时他的皇兄很喜欢这里,总是带着他们一干人等来此俯瞰长安,而当他们酣饮畅谈之时,他只是坐在一旁沉默旁观,连赵磬都能偶尔插上几句话,他却……罢了。
但即使如此,当年的画面仍然清晰的印在他脑中,只是这么多年过去,陆擎元已死,叶安陆印数十年杳无音信,连赵磬都已然与他分道扬镳。
“是啊,往者不可谏,自也无需怀念。”程云锦的声音缓缓将他从回忆中引出,“暮色引悲,陛下不应常来。”
“不过即使孤独是为人君者的必行之路,陛下也不必太过苛责自己,臣妾宫中备了茶水点心,陛下可要来尝尝?”
陆擎洲收回望向万家灯火的的目光,却依然没多少兴致:“改日吧,中正殿中还有不少折子要批。”
仍然沉浸于思绪中的陆擎洲并未察觉程云锦目光深处的嘲讽,也并未察觉不远处某个卫兵向他投来的异样目光。
从前他的双目可以洞悉齐王府的一草一木,如今却已被浮云蒙蔽。
待到陆擎洲的身影彻底消失,程云锦才嗤笑一声,将手中华美的宫灯随意扔在了地上,烛火翻倒,宫灯顷刻熄灭。
她缓缓走近卫兵,一点朱唇如血:“走吧,好戏快要开场了。”
数十年过去,他们的恩怨情仇终于要走到尽头了,她等这天已然等了太久。
五月十五,亥时
茫茫寂夜之中,皇宫南面已然关闭的朱雀门突兀地被人扣响,而守卫在城楼之上的监门卫还未开口呵斥,便被弩箭穿头而过,随后,兵甲声瞬间如潮涌至。
与此同时,皇宫西侧的安福门却已被鲜血染透,城门已破,拱卫皇宫的诸多卫兵誓死守卫在狭长的通道上,却依然改变不了败退的形势。而安福门离中正殿极近,只要大门一被攻破,军队涌入中正殿至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而已。
这场变故来得太快,几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叛军顷刻便攻入了皇宫。
武安侯府斩岳惊涛院中,赵泽风满脸惊怒豁然站起,满桌宵夜被掀翻在地:“什么?十二卫把皇宫围了?怎么回事,羽林军都干什么吃的?二叔呢?二叔现在在哪?”
“平原郡王府已被围困,带头的,带头的就是羽林将军楚鸾……”赵停林汗如雨下,匆匆解释道,
“如今南衙十二卫和北衙羽林军皆已谋逆,整个长安只剩下宫禁四卫仍在拱卫皇宫,郡王命侯爷即刻率领玄焰军入宫救驾!”
赵泽风全然没有想到,这场奇袭会来得这般迅速,更没有想到叛军居然会是近在咫尺的南北二衙。
自去年流言风行之时,赵家就在防备安西和武威,没想到如今竟是祸起萧墙……
“混账……”赵泽风低声骂了一句,抓起架在墙上的游龙枪便向外掠去。
临出门前,赵泽风骤然想起了什么,他双眼猩红,停步咬牙道:“你点上二十人,立刻赶往谢府护住鸣珂,若她掉了一根头发,你也不用回来了。”
“是!”
谢府之中,赵鸣珂站在玉兰树下,冷冷看着挡在面前的府卫寒声道:“我再说一次,给我滚开!”
挡在院中的一众府卫低眉顺眼,脚下却是寸步不让:“国公有令,今日夫人不可踏出府门一步,还请夫人切莫为难我等。”
看着他们这副模样,赵鸣珂怒极反笑,她强压下心头汹涌的怒火厉声道:“可以,你们当真可以,谢淳人呢,我现在就要见他!”
“难道我去竹书堂你们也要拦着吗?”
“这……”这些府卫互相交换着眼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国公只交代了不准夫人出府,也没交代别的啊,他们也不好拦着拦着人家夫妻相见吧?
“夫人还请等我前去通禀……”一个府卫站出来说道,但他才刚刚说完,就被赵鸣珂踹到了一边。
赵鸣珂没再管他们,抬脚就往竹书堂跑去,而众多府卫见状也不敢真动手拦她,只好跟在她身后也朝着竹书堂而去。
但若是他们知道之后会发生的事,此刻绝对会把赵鸣珂堵死在这座小院之中。
竹书堂中,赵鸣珂满脸冷戾,将短刀架在谢淳颈间,割开了一道长长的血痕。鲜血顺着伤口滚落,将他胸前的衣襟尽数染红。
“我最后说一遍,都给我让开。”赵鸣珂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心脏寸寸封冻,其中却有怒火烈烈燃烧。
这些年过来,谢淳虽然一直站在陛下身边,却也和陆景渊走得越来越近,她曾经问及过此事,他却总是搪塞过去……
她知晓陛下对赵谢两家有了嫌隙,也知晓谢淳心中有怨。可即使如此,她也一直心怀希冀,觉得他们不论如何都不会走到这个地步,可她错了。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谢淳恐怕不只是心中有怨,摇摆不定那么简单。
“一切已成定局。”谢淳垂眸缓声道,“外面兵荒马乱,你不该出去。”
“闭嘴!你若是胆敢再说一个字,我就立刻让你人头落地。”赵鸣珂仰头看着他,目光中再无一丝暖色。
她是武功不济,打不过那么多谢府府卫,但并不代表她就要坐视这些乱臣贼子杀入皇宫,就算死,她也要死在陛下身边。
“郡主?”赵停林刚一踏入竹书堂先是疑惑地唤了一声,而在看清了里面的情况后,他霎时面沉如水,手中长枪银光一闪,直指其中一个谢府府卫面门。
跟在他身后的玄焰军也随着他的指令闯入,将这些府卫团团围住。
“郡主快些过来,小心别伤了手。”
一见赵停林,赵鸣珂的眼睛瞬间红了一圈,她收起短刀,刚抬脚准备离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重重给了谢淳一巴掌,将人掼倒在地。
谢淳撑着地坐起,轻轻抹去了唇角的血迹,他坐在石阶上,鬓发散乱,尘灰满衣,却依然如往日一般清刚从容,好像面前的一切不过是寻常而已。
“果然……”赵鸣珂俯视着他,语气冰冷,“背叛这种事,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我早该想到。”
“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恭喜你,终于甩开了我这个包袱。”
说罢,赵鸣珂甩手将那把镶嵌宝石的波斯短刀狠狠砸在了地上,刀柄上镶嵌的红宝石在撞击之下脱落,在青石砖上滚出很远,最终隐没在了青草之中。
“走,随我入宫!”她没再看谢淳一眼,带着玄焰军转身离开。
薄云如絮,月色惨白,皇城之中已然声色断绝,一片萧索。平日里闪烁着暖黄烛光的宫殿此时皆关门闭户,众人瑟缩在暗影之中,等待着不知何时将会到来的刀锋。
“殿下,赵泽风带着玄焰军杀进了朱雀门,十二卫快要挡不住了。”薛寒在陆景渊身边低声禀告道。
“无妨,告诉斫锋且战且退,不必拼命。”陆景渊站在中正殿前,看着里面未熄的烛火,知晓陆擎洲做了与他父皇一样的选择,静静坐在殿中等待着将至的死亡。
“时辰到了,走吧。”陆景渊微微颔首,跟在他身侧的侍从立刻上前,劈开了那道不堪一击的木质殿门。
中正殿中,除了坐在高位之上面无表情的陆擎洲,还有一群缩在阶下瑟瑟发抖的红衣宦官,他们眼神恐惧而充满希冀,一见陆景渊便立刻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生怕慢了一步便要人头落地。
“秦王殿下,不,不对,陛下!是陛下,小的……”
而陆景渊并未停步,在他们还未摸到自己的衣角前便下了命令:“杀。”
数道刀光闪过,六七个宦官瞬间毙命,鲜血蔓至阶前,将汉白玉砖染得血红,中正殿中霎时腥气冲天。
陆擎洲垂眸看着阶下执刀之人衣角的绣金螺纹,叹息一声道:“你果然已将他们收入囊中。”
“陛下不该轻信坤部,更不该将二部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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