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会有别人替代。”
陛下如今不能明面上对谢樽动手,而在谢樽调离之后,武威必须有人接手,然后慢慢蚕食谢樽留下的势力,而做这事最好的人选无疑是傅家姐弟。
傅家在武威根基深厚,又一直跟随谢樽经营,由他们接手,就算谢樽长期离开也不会引来太多质疑。
更为难得的是傅家早就对谢樽不满,只是一直隐而不发,这样一来,谢樽被逐渐排除出去便是必然,陛下忧心的事便自然而然地解决了。
这对陛下和傅家是双赢的好事,他相信傅苕不会拒绝。
“我会好好考虑。”傅苕静静望着他,神色不变喜怒,暂时没有给出答案,“送客。”
来使踏出院门时隐隐听见了屋中传来了争论声,他唇角一勾,胜券在握般地迈步离开了。
在那之后没几天,一封圣旨便送进了武威侯府,圣旨非常有礼貌地请谢樽回京,看上去没有丝毫异常。
“北境来使?国宴?”谢星辰接过圣旨,皱眉重复了一遍。
“是啊是啊,小公子不知,这次阵仗可大了呢,陛下宣了不少显贵回京,瞧上去是要一扬国威呢。”宣旨的太监谄媚笑道。
武威侯得罪不起,这武威侯的徒弟他也得罪不起,得好生侍候着才是。
谢樽站在一边唇角微勾,腹诽了一句:
扬威?恐怕是要把他给扬了吧?
“武威侯当年在猎场上的英姿小人可是记忆犹新,也不知这次还有没有机会一饱眼福。”
谢樽报以微笑,并未接话,他后退一步瞥了眼沉玉,对方顿时会意,上前给这太监递了颗金豆子然后把人带下去休息了。
“放轻松,陛下不会动我的。”
到此为止,陆擎洲所有的动作都与他预料的分毫不差。
别的不说,至少他的荣誉,他的头衔,他的性命都不会有任何问题,最多就是活得憋屈一点罢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好歹棋局上的诸位仍处于微妙的平衡不是?
“徒儿只是看不惯师父被这般对待。”谢星辰转开眼去,心情看上去颇为不妙。
“噗,好了好了,要带的书和细软收好没?以后我们师徒两恐怕要在长安的侯府里好好坐上一段时间牢了。”
“只要和师父呆在一起,我都没关系。”
“放心吧,定然不会丢下你的。”
一个月后,长安城西
谢樽见过许多长安的冬,今年却有些不同,窗外的雪并不大,从天而降雪粒圆润可爱,跳珠似的落下又积成一层,看上去十分特别。
但这雪瞧着好看,抚上去却是又干又硬,全然没有想象中那般喜人。
“星辰,师父恐怕又要出去一趟了。”谢樽看着驿馆外的枯树林突然说道。
“嗯?”
“不必担心,今日风雪不大。”
说罢,谢樽背上包裹严实的剑匣,撑着窗户一跃而下,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林木之间,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因为担心会暴露出些什么信息,自从正式回归后谢樽便再也没用过剑,时隔多年再次背上熟悉的剑匣,他心下竟颇有几分怀念。
冬日林木落尽,枯木参天,抬头望去,漆黑的树干扭曲链接,好像化作了天幕的裂痕。
约莫过了一两炷香的时间,谢樽在某个白雪覆盖的寂静山坡上停下,随后他放下剑匣,转身看向了身后一颗分外粗壮的树干。
剑匣插在雪中,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咔擦声。
“从武威跟到长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是怕我中途跑了吗?”
“崇光。”
谢樽声音平静,好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叫着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第144章
谢樽静静垂眸看着前方, 直到一个沉默的身影自树后走出。
“十四年过去……”
“自别后,你我似乎是第一次如此坦诚相见吧?”
没有虚假,没有掩饰, 没有猜忌,也没有怀疑, 他不知道赵泽风究竟知道了多少,但对方能站在这里与他对峙,便已经说明一切已然无可挽回。
而他们自当年太原一别后便如风中残烛的交谊, 也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
总角之年的嬉笑怒骂犹在眼前, 但……终不似, 少年游。
谢樽目光落在赵泽风紧锁的眉头上,心中除了淡淡的惆怅与释然,已然再无其他。
“为什么?”赵泽风的声音疲惫沙哑,他有太多问题想问, 却不知该从何问起,一切问题都早已没了意义。
他的人自北境归来, 查出谢樽确实用过“怀清”这个名字时, 他只微微阖眼,道了一句果然如此, 无尽的悲伤将他缓缓溺毙。
他杀了叶安,他们之间已然再无半点可能, 他甚至没有资格去愤怒去仇恨, 两人之间从无对错,只是人事易变,命运无常。
这段时至今日他都倍加珍惜的感情, 终于变得面目全非。其实它早就死了,死在十四年前谢樽死去的那个冬天, 走不出来的一直只有他一个人。
自谢樽回到长安,他就从未相信过他。
他们一起长大,彼此之间实在太过了解,他从不相信谢樽会忘记陆景渊,也不相信谢樽会坚定地站在自己这个……乱臣贼子身边,但他仍然心怀希冀。
从一开始,他们的重逢便毫无喜悦可言。
“我选择了陆景渊,仅此而已。”谢樽笑了笑,没再解释。
谢樽侧身背光站在山岗之上,浅金色的日光越过山岗,为他镀上了一层融融暖光。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赵泽风脸上血色尽失,他避开了谢樽的目光,嘴唇翕动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看他这副模样,谢樽心中也有了思量,他淡淡移开目光,背起剑匣率先往山岗那边走去。
“跟我来吧。”
越过这座山岗,便可见远处一座高耸的山峦拔地而起,其上的宝塔万年如一,似有日光流转,星月停驻。
谢樽已经四年没回过玉印塔了,叶安墓前无人洒扫,也不知变成了什么模样。
玉印山周围的奇门遁甲早已随着叶安的逝去变得荒废,谢樽没费什么力气便到达了塔下。
塔中杂草丛生,没有一丝人气,他站在叶安墓前,轻轻抚上了面前冰冷的石碑。
“师父,我回来了。”
赵泽风没有靠近,只是沉默地站在远处,看着谢樽一点点将碑边的荒草除尽,又捏了个不甚好看的雪人放在了石碑之下。
“可惜不是春天,没有师父钟情的桃花,便用这个将就一下吧。”谢樽坐在碑前,笑着将雪人的脑袋有又摆正了些,
“你看,很像你不是吗?”
虽说叶安死后化作飞灰不知去了何方逍遥,但谢樽仍是按照玉印塔的惯例为他立下了这块石碑,也算留作念想。
做完这一切,谢樽起身向赵泽风看去,眼中无喜无悲。
两人沉默着对视半晌,夹杂着雪粒的冷风吹过,银白地枪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弯月似的银光,挟着尖啸的风向谢樽袭来。
不过瞬息而已,游龙枪尖距离谢樽的咽喉便已是咫尺之遥。
散落的长发拂过枪尖,谢樽不躲不避,只是着赵泽风颤动地眼眸平静道:“你杀不了我。”
他不能死,赵泽风比谁都清楚。
“拔剑。”赵泽风哑声道,“让我看看这么多年,你究竟有几分实力。”
这么多年来谢樽从未用过全力,少有人见他出手,所有人都畏惧他的深不可测,赵泽风也想知道,眼前之人平静表面之下隐藏的究竟是浅潭还是深渊。
“没有意义。”谢樽轻轻摇头,随即伸手握住了游龙枪,一点点将它掰到了一边,赵泽风重心下沉,掩在袖下的手臂青筋毕露,最后却仍是不敌。
“这几年你并未懈怠,但你我的差距却也并未缩小。”
“……”赵泽风握紧枪柄,十指发白,“四年前在侯府时,你果然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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