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臂收紧, 而虫蛋微微晃动, 像是在用蛋壳轻轻地蹭着雄虫的指腹。精神触角中, 恭俭良可以清晰地听见孩子固执又笨拙地重复一个音节,“嗳。”
“嗳。”
“嗳芙……fu。”越到后面,他似乎失去对口舌的控制,怎么也发不出“芙”这个音, 可是“雄”这个音节远比“芙”更难。幼崽只能窝在虫蛋中,像刚刚长出的新芽, 用嫩叶子勾住恭俭良的触角,“嗳。”
“雄主。”禅元的手牢牢箍住雄虫的肩膀,势必要将雄虫放过来,从他手中抢回虫蛋。无论他再怎么喜爱雄虫,也无法容忍自己的血脉被活生生弄死。禅元将双手发力,指尖几乎扎入到恭俭良的肉中。
“快把蛋给我。”
恭俭良爆发出尖啸声, 他扭过头, 恶狠狠地咬住禅元的手腕。尖牙戳破雌虫的血管, 毫不客气地飞溅出来, 雄虫半张脸被呲满血浆,混乱中他不松口也不放手,像是一头困兽,不过是从杀戮,变成了守护。
这是他的孩子。
是生下来就会爱他的孩子。
恭俭良无法言语被孩子触碰的滋味。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学习孵蛋,没有好好学习养育幼崽。某个瞬间,他觉得这个包含自己生命的胚胎到底是不是蝴蝶种都不重要。
——他能够感觉到,这是一个和雄父一样的孩子。
有一种无条件的爱从他们身上,缓慢地流淌到自己枯竭的心田上。
费鲁利冲上来,努力想要把虫蛋抢回来。恭俭良反手抄起一把尖刀,恶狠狠地刺向他的心口。在这一刻什么朋友,什么伴侣都不重要。他想要这个孩子,他需要这个孩子,所有和他抢夺孩子的人都应该被剁成肉泥!
小虫崽似乎是喊累了,刚刚降临世界没多久,先是滚动老半天,又笨笨喊了雄父好几声,嘀嘀咕咕说了点恭俭良听不懂的崽言崽语后,陷入了安静。
医疗室,已经成为战场。
禅元的手被咬得鲜血淋漓。费鲁利和其他军雌都顾忌着恭俭良手中的虫蛋,想要进攻,迈开步伐,环绕成一圈,随时准备出手。
而他们的敌人,雄虫恭俭良漫不经心地用指腹擦拭血迹,嘴角到脸颊形成一条明显的红印。他的一只手握住随手抓到的手术刀,刀光冷冽,另一只手却温柔地用干净的软布将虫蛋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的虫崽要睡觉了。
精神触角那端,柔软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蜷缩成一团,慢慢地倒在自己怀里。恭俭良不会操作,他努力回忆雄父说的动作,没有实践经验的他,诚惶诚恐,又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温情。
这就是他的幼崽,从出生开始,哪怕会被杀掉,也无比爱他的幼崽。
恭俭良完全能想到,等崽崽醒过来,他一定会不停地说“雄父雄父”,不停的发出“嗳”“嗳”的声音。恭俭良简直一秒都等不下去了,他的目光注意到禅元身上,脸上的疼痛促使他再一次将雌君判为死刑。
没有意义。
他已经,不需要一个雌虫的爱。
所有世俗地人都是以貌取人,只要自己暴露出一点异于常人的情况都会大惊小怪。恭俭良的视线扫过费鲁利、军医,又一次落在禅元身上。
他笑了,开始缓慢得哼唱起一首歌曲。
蝶族葬礼专用曲。
遇到混乱的,咬字不清的部位,他胡乱地摇摆身体,哼哼着将音节带过去。出手——刀锋瞬间划破其中一人的脸颊,现场留下来的好手快速躲避,出击。双在来回之中,只要少有破绽,必定有其余人出手,以求遏制住恭俭良。
“我要挖掉你的眼睛,吃掉你的肺……啦啦啦啦啦,掘开你的坟墓,啃食你的骨头。”到了后来,雄虫连词汇都改掉了。他身体的触感被无限延迟,是谁抓住他的手腕,刺中他的腰部,或者有谁用力地讲什么捶打到他的头部。
他没有感觉。
似乎在虫蛋轻声呼唤之后,他的灵魂也被带走,进入到小小的蛋壳中。
“哈呀。”恭俭良嘲讽着,停下动作,将虫蛋塞在口袋里,张开双手,抬起头,任由所有的武器和枪支瞄准自己的躯体,“杀了我吧。”
有种杀了我吧。
杀了我,我的孩子就会和我一起死去。
整个远征军只有他拥有孵化虫蛋的能力,无论是费鲁利,无论是禅元,只要他们杀了自己,最终不过是眼睁睁看着虫蛋因无法孵化死去。就算他们相机办法将孩子送回虫族境内,长达五个月的运输时间,也早让孩子死在蛋中。
挺好的。
“呐。”恭俭良指着自己的脖子,面无表情道:“杀了我吧。”
这么爱自己的孩子,如果和他死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终其一生,他就算无法永远和爱自己的雄父在一起,也找到会永远爱着自己的虫崽,并且永远地死在一起。
*
恭俭良永远是那个恭俭良。
没有人可以理解反社会人格,也没有人能理解精神变态。当舰长最终决定关雄虫三个月紧闭,并剥夺他亲自拥抱虫蛋的资格后,无数人提出异议。
他们觉得太轻了。
恭俭良的危险性已经比定时炸弹更加可怕。他永远毫无挣扎,没有预警,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提示和前兆都没有。他想杀人就杀人,军医和当时在场的所有军雌都可以作证,恭俭良当时无疑是想杀死虫蛋。
一个对亲生孩子痛下毒手的雄虫,绝不能用正常的人伦道理去衡量他。
“他应该永远在禁闭室里。”提姆提议道:“远征军不需要一直添麻烦的雄虫。”
奥斯汀想要为恭俭良辩解两句,可话到了嘴边,他一个字也照不出来。甚至连恭俭良最引人注目的美貌,都成为剧毒之物所披上的华丽伪装。
舰长阿奇诺若有所思,他清楚总帅乌钬对雄虫有一丝莫名的关注,在没有弄清楚这个关注到底是什么之前。阿奇诺不打算轻举妄动。可他大雌子主义的想法,绝不会让恭俭良有好日子过。
这里不是纵容雄虫撒泼的地方。
该罚罚,该杀杀。
“下士禅元。”舰长阿奇诺厉声呵斥道:“我已经提醒过你,作为雌君需要管教好自己的雄虫。你是怎么做的?在明知道雄虫不正常的情况下,为什么不把他拘束在房间里。”
禅元没有吭声。能言善辩的他这次哑了火。
手腕处,雄虫留下的牙印深入血肉。他心中对这次无妄之灾的因果有了猜测:终究原因,还是恭俭良不满意孩子不是蝴蝶种。
为什么一定要是蝴蝶种?
极端虫种主义者?禅元一边站在被舰长阿奇诺骂得狗血淋头,一边在心里冷静地分析前因后果:恭俭良从没有在星舰上表达出对任何种族的偏见,首先排除掉各类主义元素。
再结合那份长达六百页地资料来看,整个夜明珠闪蝶家现有的人口结构只有一个雄父温格尔,三个雌虫兄长和恭俭良自己。
其中蝴蝶种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世界上唯一一位返祖种雄虫温格尔,虫种为早已灭绝的爱神水闪蝶;另外一位据传是归入圣歌女神裙绡蝶家,恭俭良的三哥阿烈诺。
答案一目了然。
从对自己虫种的不满意,到对雄父超出常人的濡慕之情,最终让恭俭良迫切想要一个蝴蝶种幼崽。
可孩子的虫种,哪里能够人为控制呢?挨骂结束之后,禅元拎着恒温箱,安静地接受大家的怜悯。只要是群体居住的地方,猜测和流言便永远不会停止。
“不会是因为死蛋才生气吧。”
“禅元明明人很好,真是倒大霉摊上这样一个雄主。”
“嘘。现在只有一个雄虫,如果他不孵蛋……”
恒温箱里,虫蛋安安静静地躺着。他没有什么动静,不够活泼,似乎也印证那些流言蜚语的可能性。禅元目不斜视,撅弃和任何人打招呼解释此事的机会,他走到裁决处,推开了禁闭室的大门。
雄虫被两根铁链吊着,双手和双脚局限在一定的空间内。透过铁栅栏,禅元清晰看见,雄虫脖颈处有几个发青的针孔,那是军医坚持要打的镇定剂、麻醉剂和肌肉舒缓剂,以此防止雄虫忽然暴起,挣脱锁链,重新大开杀戒。
上一篇:荒谬之敌
下一篇:沙雕饲养手册[娱乐圈]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