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李熙这会正忙着往墙角缩,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杨思贤这招其实用的挺好。李熙琢磨着,裴怀恩今天兴致不高,这是长了眼睛就能看出来的事,所以杨思贤才会用买错毛笔这种小事,明面上帮裴怀恩说话,实则趁机把杨善往外推得远远的。
只可惜,杨善似乎领会不到他爷爷的苦心,连出门时都在气的甩袖子。
但无论如何也不可否认的是,杨善离开后,这屋里立刻就变得清净不少。
避无可避了,李熙只得主动和裴怀恩打招呼,得着裴怀恩不咸不淡地一声“嗯”。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李熙很想裴怀恩回避,至少不要站在这里嘲笑他。但裴怀恩这厮仿佛已经猜着了他心里怎么想,不仅没告辞,反而还饶有兴趣地问杨思贤讨来一只新羊毫,然后慢悠悠地走到桌子前坐下,开始临字帖,大有要把自己屁股底下那凳子捂热的意思。
于是李熙只得当在裴怀恩面前,把自己的来意一五一十全与杨思贤说了,表示想要得到杨思贤的进一步帮助。
李熙说:“阁老,您昨晚帮我,想必也已猜到我想做什么了,横竖事已至此,您看您能不能再继续给我行个方便,放我进库里看看?”
杨思贤闻言面露为难,他望着满脸希冀的李熙,一时不知该怎么答复。
杨思贤身后,裴怀恩不知是临到了哪个字,笔锋陡然凌厉地一转,两点墨汁溅上袖口。
“早就与你说过,那黄册库是什么地方,让你靠近已是开恩,居然还想进去?事关立规矩,阁老不会再继续帮你的。”裴怀恩冷声说:“自作聪明的下场就是这样,白白浪费一次好机会,还要辛苦我再重新为你周旋,把你从这件苦差上面拎出去……啧,那除夕宴是多好的一次机会,你就算再想讨好我,也不必做出这种蠢事来。”
就连杨思贤也迟疑着说:“这……容卿说的是啊,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该走的文书还是要走,否则我今日如果放了小殿下进去,他日旁人若也想进,我又当如何。”
李熙听得有点急了,连反驳裴怀恩对他的嘲讽也顾不上,只管皱眉问杨思贤,“偷偷的也不成么?”
杨思贤就把脸扳起来,很严肃地摇头道:“不成,这更不成,我虽不懂那些官场上的制衡术,却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小殿下有所不知,其实这在朝做事就如夜里行走,需要时刻谨慎,时刻正身,平日里大家伙儿在没做错时尚且有错,更何况是真的做错?所以小殿下如果想进黄册库,就必须有文书,有理由,有程序,否则绝对不成,因为我坐在这个位子上,就要做到绝对公正,做到不给外人留下一丁点的把柄。否则——小殿下以为,以容卿如今的……我为何还能在与他往来亲密的情况下,不遭人弹劾?”
顿了顿,像是怕李熙一时情急,对黄册库打起什么歪主意,又忙不迭地再补上一句:
“……还有啊,偷偷派你的酒鬼护卫潜进去也不成,那黄册库守卫森严,一定会抓到他,到时你就百口莫辩了。”
第084章 老师
李熙没想到进黄册库这么难, 顿时有些犯愁。
“……没有文书不能进,有就能进么?”李熙低头想了会,轻声说, “阁老, 我如今身负监督之职, 如果有人把状告到我这里来, 我是否可以带他进去核查?”
杨思贤就说:“当然可以, 如果是走正当程序进去的, 我必不拦你。”
李熙闻言眼里一亮, 却听杨思贤继续对他说:“但每次进去多久,进去看什么, 都会被负责看守黄册库的那些人严格记录。另外进库之人在进出之时也要受盘查,以便确保他们的身份没有作伪,也没有随身携带纸笔, 或是任何可供誊抄之物——这规矩就算是我去了,也是一样的。”
简而言之, 进了黄册库,除去脑子里能记住的, 别的什么也带不出来。
杨思贤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此刻把话说的委婉,末了还不忘回头, 意有所指地告诫裴怀恩,神色严肃地说:“还有你,你也不要试图与他联手骗我,我知道你记性好, 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过目不忘,手底下能人也多, 但这世上会易容的人不少,上一个妄想靠易容混进库里的,已经被皇上砍了脑袋了。”
蓦地,裴怀恩沾墨的动作一顿。
“阁老说哪里话,是小殿下要做那掉脑袋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裴怀恩皱起眉来,不耐烦地说,“再说皇上早已严禁我靠近黄册库,我做什么还要去帮他,我活够了么?”
杨思贤一见裴怀恩这样,就知他方才是真动了心思了,只得无奈笑笑。
李熙要进黄册库,杨思贤能帮的就只有这么多,话也只能提醒到这,言外之意就是让李熙自己想办法,但若有朝一日,李熙真的手续齐全进到库里去了,没被别人抓住把柄,那么杨思贤即便清楚他进去根本就不是为了核查抄录错误,也会对他翻看黄册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更不会管他记住多少,事后有没有按照记住的东西去查,甚至还会帮他打掩护。
李熙不是个蠢的,很快就听懂了杨思贤的意思,知道以杨思贤的性子,能退让到这步已是难于登天,更别提还能像方才那样,表面看似连声拒绝,实则却把进出之时需要注意的地方全提前说给他了,避免他做无用功。
思及此,李熙眼珠转了转,连忙对杨思贤作揖道谢,认真地说:“多谢阁老指点,阁老放心,我这次想进黄册库,其实是为了给裴尚书申冤,除此之外,我定不会再对那些黄册生异心,也不会损坏它们。”
杨思贤两指捻着胡须,摇头说:“你也不要与我说这些,你的主意很好,是我从前没想到的新办法,但我如今大约也已将它猜着个七七八八,咱们大伙儿继续对它心照不宣即可,旁的都不要再过口。还有我觉着,你此番顶着寒风来拜会我,既然入了我的门,好歹也该给我敬杯茶。”
李熙愣了一下,估计是没想到杨思贤会忽然问他要茶水,面上有点无措。
“……是,是。”
有些事长辈既然开口,做小辈的就不能不从。说话间,李熙一边应承着,一边跑过去给杨思贤倒了茶水,并且恭恭敬敬地把这茶水双手敬给杨思贤。
“阁老。”李熙说,“阁老放心,我会想办法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必定会把这件事情办的神不知鬼不……我的意思是,我一定手续齐全,程序正当,不令阁老涉险。”
杨思贤便郑重其事地接过茶水,先是低头喝了一口,才再说道:“傻孩子,我这一把老骨头,还怕涉什么险?我是担心你脑筋太活络,遇事不走正路,只想捷径,反倒误打误撞地把你自己搭进去。”
李熙听罢有些汗颜,不禁抬手揩额。
这话怎么说的,其实他起初来找杨思贤,还真是存着让杨思贤直接放他进门的心思,并且心里还想着,如果杨思贤不放他进,他就自己悄悄潜进去,他从没想到偷入黄册库的罪名会这般大。
李熙想到这,心中对杨思贤的感激更甚,忍不住又作揖说:“无论如何,多谢阁老肯指点我。”
杨思贤垂眼看他作揖,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中余下这半盏茶也喝净了,方才伸手将他扶起,眼里略含责怪地说:“唉,才夸过你聪明,怎么这时又不聪明了,你现在既然已经敬了茶给我,怎么还喊我阁老?”
李熙听见杨思贤这样说,怔怔呆住一瞬,上半身尚且还维持着作揖的姿势,却是面露欣喜。
“阁老的意思是……入门、入门!”李熙睁大了眼,忽然高声说:“多谢、多谢老师!多谢老师允我入门!”
杨思贤便又开始捻着胡须笑,笑容很慈祥。
“唉,这就对啦。”杨思贤笑容满面地说:“我这一生所学不多,承蒙外面那些读书人抬举,倒也沽得几分薄名,小殿下若不弃,往后在私下便就这么喊我吧。”
话音刚落,李熙立刻就要再拜,甚至都打算跪下去行正儿八经的拜师礼了,却被杨思贤及时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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