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同时,承乾帝伸手指了指面前锦盒。
见状,裴怀恩跟了承乾帝多年,当即便会意,弯下腰不紧不慢地哄着承乾帝说:“皇上放心,一位储君,一位亲王,还有另外四位郡王——所有旨意都已拟好,什么也没漏下。”
承乾帝点了点头,耷着眼皮沉吟片刻,又说:
“还有曾经的大理寺少卿支蔺,翰林邱靖心,显武将军尉迟崇——他们都是忠诚可用之人,尤其这个支蔺,这是个有大学问的人,可惜性子太傲。”
顿了顿,神色愈发和蔼。
“怀恩啊,你知道朕。”承乾帝轻拍着裴怀恩的手背,摇头说:“朕从前贬他们,其实是想历练他们,想让他们学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裴怀恩笑而不语。
果然,承乾帝装模作样地唏嘘一会,便又说道:“谁知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朕老了,偶尔遇着难事,还怪想他们。”
裴怀恩适时地说:“皇上想喊他们回来?”
承乾帝闻言再点头。
“这都多少年了,朕猜他们也已经得了教训,恰逢东宫初立,大赦天下,就喊他们回来吧——回来见朕最后一面。”
话至此又顿了顿,抬眼看向裴怀恩。
“只是怀恩啊,朕知晓他们性子直,唯恐他们树敌太多,即便是得了赦免的诏书,也不能平安回京。”
承乾帝把身子往裴怀恩那边靠,阖眼斟酌着,“怀恩啊,除了你,朕谁也不信,赶明儿你就派几个锦衣卫去接,记住,不惜任何代价,务必要确保他们全须全尾地回来。”
不惜任何代价这几个字,被承乾帝刻意重重地咬出来,裴怀恩垂首应是,眼底森寒转瞬即逝。
可恨,这老皇帝为了治他,居然还有后手!
不提旁的,就说被承乾帝点名的支蔺、邱靖心和尉迟崇,此三人性情执拗,是出了名的不撞南墙不回头,且都十分看不惯他裴怀恩在朝中的嚣张做派。
换句话言之,若叫这些人回了京,便是在他睡觉的床头悬了一把刀,使他往后无论做什么,都会束手束脚。
更恼人的是,这老皇帝竟然还想让他亲自派人去接,摆明了就是在警告他,不许他动手脚!
哼,说的倒好听,只是回来见皇帝最后一面。见了面之后呢?得了诏书,难道他们还愿意离京?
思及此,裴怀恩顿时更不耐烦,但他脸上没露分毫,只体贴地说:“什么见不见面的,说出来多晦气?皇上您是天子,有上天庇佑,往后可不能再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说着就转头,遥遥望去城门的方向。
“皇上。”
“但凡是皇上交代的事,奴婢必定尽心竭力去办,只是眼下年关将近,人手不够,奴婢唯恐派出去几个不争气的,误了皇上的事。”
冰面上,两支冰球队伍一言不合,已经撸起袖子,奋力扭打在一起。
“是以……皇上要见人,且容奴婢先缓上一阵,待奴婢腾出人手来,一定……”
“……”
越说声音越小。
因为就在下一刻,城外忽有喊杀声震天,迅速盖过了他回答承乾帝的声音!
其实这也没什么,这是他和李熙早就算好了的兵变。裴怀恩想。
但……不对劲。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裴怀恩不由得怔住一下,继而目露惊讶。
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裴怀恩没忍住在心里问自己,说:晋王怎么来的这样快?
而且居然真的打过了第二道宫门,让他在这都能听见外面的厮杀声。
姚元里在哪里,早前经李熙谈好的神武营又在哪里,按照原本的计划,难道这时进来禀报的,不该是吴宸?
……所以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就让晋王如此顺利地打了进来,俨然一副真要成事的姿态!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晋王怎么还没有被拿下?晋王本该在第二道门前被拿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真大摇大摆地率兵攻进来!
电光火石间,裴怀恩倏地转身,直直望向李熙,却见李熙也是满眼茫然,似乎对这会正在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
裴怀恩身后,承乾帝骤逢巨变,摇晃着起身,怒气冲冲就掀了桌子,再不提什么赦免诏书。
“是谁!是谁!”承乾帝此刻什么也顾不上,只怒声说:“是谁如此大胆,敢在这闹事!姚元里呢!姚元里在哪里!朕怎么没有看见他!”
裴怀恩连忙伸手扶住承乾帝,不甘心地把目光从李熙身上移开。
该死……
实在不该是这样!
都言树倒猢狲散,兵变逼宫不怜旧臣,他就算有再多爪牙也无用。今日之事,若真叫晋王做成了,那他几次三番算计旧主,可以作证的人有那么多……他又会是什么下场?
只怕、只怕会比十年前的遭遇更惨。
正慌着,最后一道宫门也被破开,顷刻之间,数不清的黑甲士兵鱼贯而入,手持长弓利箭,把愣在冰场上的人群团团包围。
晋王是最后一个进来的,骑着马,手里攥把比人还高的斩.马.刀,刀刃上沾着血。
一步、两步,裴怀恩看见晋王驱着马上前,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又在距离承乾帝不足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下马行礼。
一片寂静中,裴怀恩沉着脸远望,却没能在人群里找着李熙。
这个泥鳅似的六皇子,成事不足,逃跑却快,眼见事情有变,一眨眼的功夫,就不知钻去了哪里。
出神的功夫,晋王放刀跪下,已经在向承乾帝叩首。
“父皇。”晋王目厉如虎狼,一字一顿地对承乾帝说:“父皇,儿臣听闻三弟要对父皇不利,特来救驾。
第026章 内应
晋王打进来,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面对晋王突如其来的进攻,姚元里一声令下, 大开城门, 连点像样的抵抗都没有。
也是直到这时, 众人才发觉, 原来姚元里这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竟是扮猪吃虎, 实则早早便在暗地里投奔了晋王, 和晋王联手演了兵变这场戏。
除去姚元里之外,今天的变数还有李长乐。
昭平公主李长乐, 在成婚后便与晋王走动生疏,关系恶劣,两个人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 放眼全京都,任谁都说他俩不和。
可是现如今, 谁能想到就连李长乐也站在晋王那头,以生病做借口, 趁机扣住了前去探望她的女眷。
更不幸的是,吴宸的发妻也在这些被扣女眷之列,这是算不到的疏漏。这让吴宸不得不背弃承诺, 不敢再轻举妄动。
时近晌午,晋王打着平叛的旗号,率兵把皇宫围了个严严实实,誓要逼承乾帝退位。
大约是因为觉着自己必胜, 也是为施压,晋王并未对承乾帝隐瞒姚元里的背叛, 以及昭平公主府内的真实情况。
因为事发突然,裴怀恩原本正错愕,晋王的坦白,反倒使他醍醐灌顶,瞬间想通了吴宸为何没能及时出现。
追根究底,晋王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沾了凡事未雨绸缪的光,误打误撞吃掉吴宸这步棋,让他被迫落在了下风。
不过这都不重要,事已至此,该考虑的是脱身之法——就像李熙那条泥鳅一样。
提起李熙,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怎么逃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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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我是怎么从冰场逃出来的?好问题,我钻了狗洞!”
耳旁风声凛冽,李熙被玄鹄半拖半拽,卯足了劲往前跑,跑得气喘吁吁。
李熙身后,有群身穿黄甲的神威营士兵在追他。
“他们都是朝廷命官,平时走惯了门,眼高于顶,看不见犄角旮旯里的生路。”李熙边跑边喊:“但我不管这些,我在大沧这么久,知道什么都没命重要!”
玄鹄也很急,薄唇紧抿成线,恨声说:“可恶!怎么就算漏了这个!姚元里究竟是什么时候投奔的晋王!连点风声都没有!”
前方就是岔路,身后追兵愈来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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