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你方才放的那叫什么屁?啥叫谁帮你平账你就跟谁好?依老娘看,恐怕你那脑子也就只有松果那么大。”
“元靳啊,你真是好糊涂,莫说这个一定是真,就算不是真,你管他是真是假?旁的咱都先不说,就单凭着他与皇帝这一层,你若在这时对皇帝出手相助,这就是雪中送炭,是救皇帝于水火,那皇帝日后还会对你不好、对姚家不好么?倒是那个姓裴的,我瞧着他和你也不是什么真心,你当心日后聪明反被聪明误,叫那姓裴的得着机会卸了你的权,换人来守北边,届时你可就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第134章 叛徒
事情一旦露了破绽, 想查非常快。
三日后,裴怀恩得着证据,独自在静室内沉默地坐了很久。
福顺是最早跟着裴怀恩那批人, 比十七还早, 平素办事一向周到。
裴怀恩原本以为福顺这次是出了差错, 却不想, 这小王八蛋竟真的早就转投他人了。
裴怀恩自问对福顺不薄, 他想不通福顺为何要这样做。
从始至终, 从头到尾, 不仅姚家的账是假,天牢里那场大火也是假。
另外还有……那日在宫中, 李熙早就把他对承乾帝说的那些话,一字不落全听去了。
其实裴怀恩自认与李熙很有些默契在,承乾帝在临死前设计的这些, 若分开来看,明明哪一样都不能使他们离心。
可也就是这些破绽百出的零碎小事, 彼此缠啊绕啊的,最后竟织成这样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将他与李熙全罩在里面,令他们再也脱不开身。
除此之外,裴怀恩还经过福顺这条线, 意外查到了许多旧事。
譬如那张让他时刻恨得牙痒的名册——那名册上的许多名字,居然也是假的。
听闻东西二厂办案,虽然历来都是严刑酷法,可也不是一点门路都没有。
换句话言之, 只要是有足够多的钱,只要是能花心思打点好一切, 那么有罪也是无罪,无罪,也是有罪。
至于“罪名由头”什么的,那可就太好编了,诸如什么某某当年虽然没上折子,可他在朝堂上帮腔了,好些人都能作证这种话,实际都能用。托裴怀恩早年间急于报仇的福,只要是银子给到了,自会有人帮忙做证据,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有求之人做掉他们的仇家。
苦心经营十年,裴怀恩一步一步地爬到了最高,以为自己终于从刀做到了执刀人,结果不成想,他原来还是一把刀——因为他早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做刀是他的宿命。
他……原来不止是杀过他的仇人,还亲手杀过好些无辜的人,他以为他的刀下没有冤魂,可他没做到。
说起来挺可笑,裴怀恩原以为自己对外已是铁腕铁拳,御下有方。可是到头来,裴怀恩却忽然发现,原来他这些年过得似乎和承乾帝没两样,也不能真约束住自己手底下那些人。
整整十年了,裴怀恩以为自己养的是爪牙,是对他言听计从的狗,却不知那些爪牙也个个都有着数不清的私心和算计,甚至联合起来欺骗他、利用他,让他成为他们行恶凌弱时最大的依仗。
原来他早就做不成好人了,一直都没做成。裴怀恩在黑暗的深夜中沉思,仔细琢磨着,原来他如今失掉的这只眼睛,根本就不是什么有眼无珠,而是罪有应得。
一夜未眠,等到天又亮时,裴怀恩方才起身,面上看着没悲没喜,脚底却没忍住轻微的踉跄了下。
裴怀恩没有招福顺来见他,而是亲自去了刑房,又命人搬来一把小椅子,打算和福顺面对面的细细理顺这些破烂事。
东厂的手段人尽皆知,福顺从前常常坐在这里审别人,此刻情势倒转,换了他自己上刑架,好像也没多坚强,不到三天就被鞭子抽成张烂皮,连咳嗽都带了血。
福顺原本想逃来着,并且也真的有机会逃。福顺先前在情急之下犯了错,不小心把铜盆打翻,这听来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福顺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在事后又错上加错,不仅没能镇静地装着什么都没发生,反而立马脚底抹油,让裴怀恩顺势摸着了他的尾巴,抢先派人将他看管起来。
须臾主仆二人相对,裴怀恩神色疲惫地屏退旁人,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和骤然得知李熙要杀他时的暴怒不同,眼下证据确凿,裴怀恩抬首望着此时被打得只剩了半口气的福顺,面上竟显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困惑来。
“福顺,你那弟弟生了病,为何不来找我。”裴怀恩不解地问,“你已跟了我这么久,难道还不信我会帮你想办法么。”
福顺这会浑身都疼,闻言费力地睁大眼,寻声望向隐在阴影里的那抹红,嘴唇动了动,看着像是想要求饶,但最终却只是摇头笑了下。
“督主,我弟弟没生病,他是成瘾了,他只要一天不吃那种奇怪的药,就会痛的生不如死。”福顺自嘲地垂下眼,虚弱地说,“督主,我其实没想背叛您的,我起初试着自己买,可我买不起,那东西珍贵得有价无市,原是用来给病重之人减轻痛苦,吊活气儿用的。”
裴怀恩一言不发地看着福顺,觉得福顺好像一条搁浅在岸上的鱼,每次呼吸都用尽全力。
“后来……后来姚元靳不知从哪弄来了药方,我实在没办法,才答应帮他传消息,也帮他时刻关注着这京中变动。”福顺整个人被铁链捆在架子上,垂头丧气的,“可是、可是督主,我从没想过要害您,我虽然暗自传了消息给姚家,却也是真心帮您,您……您还记着么?当初钱庸那条线,还是我跟您提起来。”
裴怀恩听见这话就点头,下意识倾身向前。
“我知道,我没因为这件事生你的气。”裴怀恩一手支着下巴,斟酌再三,终于下决心问出自己的疑惑,“福顺啊,我其实只是有些想不通,你说姚元靳能给你源源不断地供着那药,所以你要听他的,可老皇帝能给你什么,也值得你为了他这么背叛我,做局害我去死?”
裴怀恩把话说的和气,语调甚至还有点温柔,福顺听罢愣了下,连忙摇头否认。
“督主!原是我一时昏了头!可我真的没想害死您!”福顺大口喘气,慌慌张张地说道,“我……我以为您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危,我以为先帝只是想逼着您卸权,而新帝与您的关系又那么好,总会给您留活路。我……我……是我错了,我知错了,您对我好,我不该帮着先帝算计您……”
裴怀恩摆手打断他,皱眉说:“你想坐我这位子?”
话音刚落,福顺立刻就把眼睛睁的更大——这让他看起来越发像条快要窒息的金鱼。
“不……不!我没这么想!我只是很害怕!我好怕……!”福顺没来由地开始挣扎,他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连连摇头说,“督主,我……我需要钱,我需要好多好多的钱。我已知错了,自从您回来后,我就已经没再和姚家联系过,我、我又开始自己买药,我需要好多、好多、好多的钱!”
裴怀恩隐有所感,后知后觉听出了福顺话里的畏惧,诧异地扬眉。
“你怕什么,怕我?”裴怀恩不觉将眉皱得更紧,出声继续问,“你怕被我知道你私下联络姚家?”
福顺几乎没犹豫,立刻就点头。
“我怕、我怕!”福顺疯狂挣扎着,摇头说,“我做了叛徒,我会被丢进老虎笼子里,我会死无全尸,我……我弟弟也会死,要是没有我,我弟弟就也活不下去了。”
裴怀恩这回没接话。
是了,他对待叛徒一向不留情,这么多年了,凡是在他手底下做事的人,不论被迫还是自愿,只要是背叛过他的,就总难逃一死。
可他也是没办法,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不能拿自己的安全去赌。
忽然很倦怠,老皇帝这是利用了他亲自定下来的规矩。
裴怀恩觉得有点头疼了,他并指揉着额角,半晌说:“好吧,名册那事又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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