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借着酒意,当先将黑子接过来,白净面庞被月色衬的莹润。
方才在吃酒时,李熙其实并没怎么说话,一直在听淮王说。
可他如今捏起黑子,却不再相让。
“大皇兄,我方才听你言,见你似乎也对自己当年包庇顺娘娘的决定颇后悔。”李熙的棋路杀气重,与他的俊秀面庞格外不符,“即是如此,我今晚也就对你有话直说了,我希望你不要再包庇老五,趁他如今错未铸成,赶快把他交给我,也把他的财库钥匙交给我。”
淮王闻言便执白子,温吞地笑了笑。
“阿恕这回是做错了,本王也已训过他,可这消息不是还没传过去么?再说阿恕之所以会这样做,也是因为关心本王,害怕旁人对本王不利。”
淮王一边说着,一边将白旗落在棋盘的角落,隐隐有相让之意。
“六皇弟,说出来不怕你笑话,阿恕是本王亲自抚养长大的,自小就与本王亲,早就被本王娇养坏了,恐怕吃不惯牢里那些苦。”
李熙便再落第二子,与淮王礼尚往来,也留退路。
“可是大皇兄,你若不将老五交给我,又怎么能保证老五是真心悔改,而不是偷着把钱源源不断地送去南月?”李熙有点无奈地叹息道,“大皇兄,你是知道的,若老五当真情愿倾尽所有,也要助南月打赢这场仗,你我都不会好过。”
淮王却不再落子了,只是坚持地说:“不成,我只答应父皇再不与你作对,也不再计较你调查我母妃,可我不能把阿恕交给你,因为我不放心。”
顿了顿,像是觉得自己把话说重了,又再斟酌着找补道:
“当然了,六皇弟,我并非是对你不放心,而是对裴怀恩不放心,我知道那裴怀恩恨不能将我们兄弟赶尽杀绝,是绝不会甘心放过这样的好机会的。”
李熙唇线紧抿,手中黑子也没落。
“不把老五交给我,就是在纵容他与我作对。至于裴怀恩那边……大皇兄,若你真信我,就该明白我能约束他。”
淮王不想再和李熙下棋了,把手里白旗又丢回棋盒,面上又显出那种受了侮辱的隐忍来。
“我会替你看着阿恕,不让他有动作。”淮王看着李熙的眼睛说,“我会将他锁在淮王府中,不许他出去,这样难道还不够?横竖事已至此,就连父皇都默许了我的做法,阿恕更是已经与我做保证,发誓再不会派人往南月那边传消息了,你又何必苦苦相逼,非让他去蹲大牢?你就这么看不得我们好吗?”
眼见着淮王是真急了,李熙也不敢多说,连忙再退步道:“那至少要把财库钥匙交给我,确保抽干他的钱袋子。”
话毕再想了想,原本还想提醒淮王小心李恕,毕竟这个李恕和顺妃之死脱不了干系,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唉,还有什么可提醒的呢,他又没证据。
和李恕实实在在派出去的那些探子不同,就说李恕杀顺妃这个事,若非有李恕亲口承认,恐怕就连李熙都不敢相信,因为亲眼见着顺妃自焚的证人太多了,大家伙儿可以一起众口铄金,眼见为实么。他要是再与淮王在这件事情上多纠缠,恐怕还得落个喜欢挑拨离间的小人之名。
这是李熙最后的让步,淮王听得清楚,是以他在沉吟半晌后,最终也点了头。
“如此也好,如此你我都可安心。”淮王重新把白子从盒子里捡出来,疲惫地叹道,“但本王并不知晓阿恕的财库钥匙在何处,你若是想要,可以自己去问他,本王可以安排你们两个单独见一面。”
李熙听罢静默一瞬,出声答应了。
也罢,即便是拿不到人,能拿到钱也是好的,这样至少可以确保南月以后就算想打仗,也没军饷可用了。
“那就请大皇兄尽快安排,了却我这桩心事吧。”李熙皱眉说,“另外还有一件事,我猜大皇兄现在或许还不知道老五的狡猾,可我却知道,所以烦请大皇兄一定用心看好他,如果未来有哪一天,让我又在外面见着他了,我一定不会再对他手软。”
第106章 核桃
淮王不想李熙和李恕在别处见, 赶上李熙又着急。无法,两人只得商议着把见面地点定在淮王府内,当天夜里便见了。
李恕的确是被淮王娇养坏了的, 就连犯错被锁, 屋内的布置都很齐全, 甚至比淮王自己的卧房更暖和精致。
自从明和宫大火那日后, 李熙已有许久没见过李恕了, 今天再见着, 他发觉李恕肉眼可见的比从前清瘦好多, 手上还多了副筠雾色的金丝薄缎子手套,想是皮肉疤痕已无法修复, 受伤极重。
在屋内伺候的乐师见着李熙,犹如见着救命稻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去, 一点也没有前两天即将成为安王妃的喜悦了。
李恕也不管她,冷眼看她往外逃, 仿佛先前从没和她说过什么白首盟约,看她的眼神就像看只没什么趣的小家雀儿, 又冷又厌。
“真烦,又聒噪又没眼力见,居然让我猜她脸上的胭脂颜色。”李恕权当看不见李熙这个人, 犹自走到桌前坐了,似是在埋怨,“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诸如两相情愿, 相敬如宾这样的小游戏,一点也不好玩。”
李熙随手把门关上了, 倚在门前看他。
淮王说话就算,答应了让他们兄弟两个单独见面,果然没跟来。
子时一刻,月亮已经升到头顶了,李熙被身上酒意催的有些乏,眼见李恕不想搭理他,便当先开口说:“叨扰了,我来拿钥匙。”
李恕看也不看他,竟然转身背过去了。
“是大皇兄让你来的么?”李恕问,“大皇兄答应把我交给你?”
李熙就如实说:“淮王没有把你交给我,但作为交换,希望你把财库钥匙给我。”
李恕手里不知在掰什么东西,乍一听李熙说这话,手上动作一顿,肩膀塌下来,仿佛忽然松了口气。
李恕依然没转过身,但是说:“大皇兄果然还是站在我这头的呢。从小到大,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大皇兄无论多喜欢,也会把它送给我,小到花瓶儿棋盘,大到假山怪石,甚至是活生生的人,凡是我开口问他要的,他就没不应承的,他……他最喜欢的就是我啦,绝不会把我交出去。”
李熙觉得挺可笑,没忍住说:“但你杀了淮王的母亲,你恩将仇报,杀了顺妃,虽然我暂且猜不着你用了什么方法。”
李恕闻言骤然转身,压眉盯着李熙。
“是我杀的又怎样?你去找大皇兄告状呀。”李恕语气平板地说,“你去吧,现在就去,看大皇兄究竟会信谁。”
李熙眉头紧锁,摇头道:“难怪老人们都说天外有天,见到你之前,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很会装可怜的人呢。”
李恕听得又哈哈笑,变脸比翻书还快。
“六皇弟说的哪里话,天下熙熙皆作我师,天下攘攘皆为我学,见到你之前,我也不知道这招百试不爽。”
李熙见状不禁好奇,走近些问:“可是五皇兄,你到底为何要做这些事?我原本以为你是在为你自己争。我想,你要是在为你自己争,那我真是什么疑问都没有,可你这么处心积虑的为淮王谋算,问过淮王意思么?你是否想过,或许淮王压根就不想要你给他的这些……”
李恕出言打断他,理所当然地扬声反问道:“……但你又不是大皇兄,你怎么知道大皇兄不想要?”
李熙愣住一下。
却听李恕继续说:“李熙,我告诉你,我先前对你说争皇位没意思,我一点也不稀罕那东西,我没撒谎,真正撒了谎的是大皇兄。因为大皇兄这个人,打出生起就习惯了谦让和忍耐,喜欢什么都不说,我只是帮他把他的真实心意说出来罢了。”
李熙简直要被李恕这通歪理气笑了,不欲再与他争辩,只是出声说:“好了,我不管淮王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要你把财库钥匙交给我。”
李恕却忽然不干了,脚下往后退。
“想要钥匙,成啊。”李恕挑眉说,“听我给你讲个故事,我就把钥匙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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