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恩如今的新身份,乃是容家家主亲妹和她那个倒插门夫君的孩儿,年仅二十三岁,是个秀才,跟母姓,可以直接参加今年的秋闱,如若能中举,便可接着去考来年开春的会试。换句话言之,只要裴怀恩最后考出来的成绩足够好,就能很快入朝堂。
可裴怀恩如今不能再住宫里了,李熙也不好常常出宫来看他。裴怀恩要读书,李熙不愿与裴怀恩分别太久,也不敢过多打扰他,便盼着他能一次就中,赶快回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去,所以对此表现得格外急。
裴怀恩清楚李熙的顾虑,安慰似的拍了拍李熙的手。
“好了,我明白你的,但是不差这一晚,你让我今晚怎么看得进去书。”裴怀恩叹了声气,摇头说,“我知秋闱迫在眉睫,心里也有数,你不必在这件事情上担心我。你如果真想哄我高兴,就再同我说些除了科举和……之外的事情吧。”
绕来绕去的,十七两个字到底没能从他嘴里说出来,裴怀恩本能逃避,强迫自己不去想。
是了,李熙说的对,没亲眼见着就是没事。裴怀恩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待到来年除夕,他真拿着堂堂正正的俸禄时,他会亲自带着双倍的银钱去埋。
李熙向来是个会看眼色的,立刻就会意,转而说:“……要说别的么,我最近还真在为了一件事发愁。”
裴怀恩点点头,示意李熙继续往下说,自个又跑去叠衣服。
裴怀恩要让自己忙起来,要把所有物件都妥善安置,而不是像从前那样,遇事就砸东西。李熙坐在桌子旁边看着他,眼珠追着他转,错觉他们仿佛坊间最寻常的一对夫妻。
“是李长乐。”李熙托着腮抱怨道,“自从死了孩儿后,她就一直折腾,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那孩子是谁的一样。”
裴怀恩波澜不惊地埝平衣领,似是在沉思。
“如果可以的话,你最好不要再挖李征的坟。”裴怀恩艰涩地说,“那孩子不能活,那是个男婴,李长乐又是个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女人。如今再看,李征倒是阴差阳错地埋对了地方,也算给她安慰。”
李熙在桌上画着圈,闻言只说:“你放心,我已想通了,眼下我坐在这个位子上,有许多不得已,只好委屈舅舅。”
裴怀恩愧疚道:“木已成舟,我不该用这件事和你赌气。”
李熙释然地摆摆手。
“无妨,埋在那很好,是我从前想的太幼稚,非得跟个死人较劲。”李熙真心实意地说,“其实很多事情真真假假,都是一锤定音,要想推翻原有结论,就算拿出确凿的证据来,也总会有人不信。更何况老二生前受宠,差一点就入了东宫,临死又有军功在身,而我现在初登大宝,皇位还没坐热,若是一味的苛待他,恐怕会传闲话。”
裴怀恩摇头笑笑,又想起自家那桩稀里糊涂收尾的案子来。
“是啊,人生在世,十有八九不如意。”裴怀恩感慨说:“不是所有错误都有机会去改正。”
叠完衣服又去扫地,手上忙活不停,细看却发现只是拿着扫帚来回扫那一小块。
“秋后算账是不成的,李长乐虽是女子,背后却也有些势力,况且大沧与南月的使臣就要来了,不能让她在这个时候闹……要么你还是先坐下?”
李熙看裴怀恩的心思不在打扫上,忍不住出言提醒,而后又继续说道:
“那孩子确实得死,你做的很对,其实就算你不动手,我过阵子也要把他处理掉。毕竟李长乐有心结,我只怕她得了这个孩子后,野心会越来越大,就算拼着抛掉自己长公主的身份,也要把这个孩子托上去。”
皇室血脉不容混淆,现在李征那边是定下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李长乐若想与李征光明正大的生孩子,就需要她狠下心来,对外说自己才是不该姓李的那一个。
裴怀恩听着李熙这话,面上更愧疚了,叹道:“原是我给了她这么个不安分的思路,若非我当初多嘴,在与你……的时候去见她,哄她不要再做什么长公主,而是去做皇后,做太后,这样日后甚至可以与李征合葬,她绝不会没来由地想起这些事。”
李熙听罢便调侃裴怀恩,连连摇头说:“何止,你那时简直是不计后果,只顾自己痛快,不仅去找过李长乐,还替她把老二的其他骨血全杀干净了,恐怕只要我有一点不顺你意,你就敢按照计划,把弄死父皇的罪名嫁祸到我头上,然后再伪造遗诏,对外宣称父皇其实是传位给了老二,是么?”
裴怀恩听得眼皮直跳,悻悻放下扫帚,注意力被李熙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果然不再一门心思去想十七的死。
“快别提了,我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裴怀恩说。
李熙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瞥着被裴怀恩扫起来那搓灰。
“所以说啊,事儿是你挑起来的,你得帮我打扫干净。”李熙理直气壮地说,“快快,赶快帮我想个法子劝劝她,让她另外找点事做,别再整天和我过不去了,你说她斗又斗不过我,只会平白叫外人看了我们的笑话去,而我在包庇你这方面本就对不起她,难道还能真杀了她么。”
裴怀恩无言以对,没忍住有点好笑地看了李熙一眼。
话说得倒好听,但李熙这哪是不想杀李长乐?分明是见李长乐孤军奋战,对自己没什么实际威胁,就索性拿她当引子,哄着他多思考些除十七之外的事儿罢了。
不过也罢,人生在世,杀孽的确不应太重,能多活一个也不错。
这样想着,裴怀恩静下心来,当真开始暗暗思索。
“如此,依我看,那李长乐打小被锦衣玉食的养起来,能让她觉得在意的,或许压根就不会是哪个具体的男人和孩子,而是她心底最深处的执念——她想要的是自由。”
“我先前同你说过的,如今这世道,女子总会过得比男子更艰难些,以你的立场,恐怕就算你愿意放下身段去找她,她也未必能将你的话听进去,不如另外再找个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人回来,代替我们去劝她。”
李熙顿时福至心灵,忙道:“我想到了,仔细算算时间,小妹也嫁出去好久了,我这就给她写封信,让她回京来过中秋。”
料想即是女人家的心结,就还得由女人解,他们这些臭男人就别插手了。
说着又扑过去抱裴怀恩,被裴怀恩伸手接了。
“你瞧,我没有你不成的,这样好的法子,换我根本想不起来。”李熙朝裴怀恩眨眼睛,“按照约定,两国使团都会在九月初来。等中秋节一过,我就让小妹带李长乐到边关散心去,那里有她心心念念的高山和星空,而且男人成群,全都是她最喜爱的‘马上英雄’,个个能挽大弓,保准让她每天光看着就高兴。”
裴怀恩顺势拍了拍李熙肩膀,说:“但我只让你找人来劝她,却没教你对她使这样的美人计。”
李熙歪头笑出来,拉着终于不再那么苦大仇深的裴怀恩坐下。
“都一样,都一样。”李熙浑不在意地打着哈哈说,“管他是什么计,有用就行,要什么脸。”
第154章 名字
裴怀恩觉得累了, 再被李熙这么刻意一闹,心中五味杂陈,睡又睡不着, 也没兴致去做什么别的事情, 干脆就把凳子挪到窗户旁边听雨。
雨水噼啪打在窗架上的声音, 其实和抓着一大把棋子往下丢有些像。裴怀恩怔怔望着窗台上的紫茉莉出神, 忽然有点想不起自己过去这二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恍如隔世一般。
想着想着, 忽然又转头问李熙, “对了,你真不打算再设掌印了?”
李熙正伏在桌上看他, 听见他说正事,神色立刻就变得郑重起来,利落点了点头。
“嗯, 不设了。”李熙说。
裴怀恩皱起眉来。
“为什么忽然不设了,你之前不是一直在用福顺么?”裴怀恩有点误会了, “那孩子本质不坏,也很能干, 你忽然把他撤下来,是因为顾忌着他跟过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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