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李熙性子好,等他登基以后, 大家就都有福了,结果千挑万选, 却选出来个办事最粗鲁,骂人最难听的——比当年的晋王骂人还难听呢。
不过想想也是,晋王当年虽带兵, 却长居京都,哪像李熙这种野崽子,看着文文弱弱的,实际却是真的吃着沙子长大。
那些老臣在说这些话时, 裴怀恩看得清楚,他们虽然表面嫌弃, 其实还是挺宠的。
尤其是那几位年老生病,被接回京中养老的武将,他们可把李熙当成个宝贝疙瘩看。原因无他,长澹历朝历代的皇帝都畏武畏威,不敢让军队吃太饱,只是不好不坏的吊着他们,还经常做卸磨杀驴这种事。
唯独只有李熙。李熙这人旁的什么钱都能省,皇陵都可以修的简单,唯独在办学、赈灾和练兵这几块,从没省过钱。
记着在李熙刚掌权不久那时候,大臣们因为摸不准他的性子,就还是用老一套对待他,哄他赶紧修皇陵,还有祭祀祖宗。
那会有人劝李熙别穷兵黩武,话赶话说起李熙的表兄邵晏宁,然后老生常谈,告诉李熙既然仗都打完了,就该缩减军费,以免邵家军又有东山再起的嫌疑,对李熙造成威胁。
有一说一,大家那会说话还挺直白的,直言邵晏宁不敬皇权,竟敢在边关练出一支明晃晃的邵家军——听听,那军队可是姓邵不姓李,到底是为了保谁的呢?
恰逢那时邵晏宁又私自征兵,在没有提前禀报的情况下,忽然组建起一支擅长奇袭的精锐小队。
总之人一倒霉连喝凉水都塞牙,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那阵子,几乎所有不利的证据都指向邵晏宁,证明他居功自傲,甚至是对皇帝有二心。
再加上邵晏宁与李熙之间的亲戚关系,李熙听后沉默很久,整整有半个多月没再主动开口提这事,也不许旁人再提,但脸色却总阴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
再后来,直到有一天,就连裴怀恩都怀疑李熙最终会被说动,下旨训斥邵晏宁的时候,李熙却忽然又变脸,喜笑颜开的在朝堂上和大臣们说,辽东那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让他们别再瞎操心。
面对和先帝当年大差不差的裁军谏言,李熙左思右想,居然只悄悄给邵晏宁写了两封信,对邵晏宁有话直说。
第一封是问邵晏宁为何突然练兵,邵晏宁解释是为了除匪患。
辽东那边多山地,常常闹匪寇,秋收时更是猖獗,邵晏宁为了剿匪,才先斩后奏组建起队伍,把活儿先干完了。
邵晏宁还说,向李熙请示汇报的文书已经在路上,他剿匪后腾出手来,第一时间就都补全了,让李熙不要相信外面的流言。
果不其然,邵晏宁请罪的文书比邵晏宁的回信还早到,算算日子,正好能和邵晏宁在回信中提到的匪患时间对上。
其实说实在的,这事闹得挺巧的,毕竟如果不是李熙先写信给邵晏宁,邵晏宁又回信,兄弟俩就这么一来一回的,阴差阳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提前全说明白了——
若单单只看邵晏宁事后找补的那份请罪文书,那说法就有很多了。比如本来是偷偷练兵,不料消息泄露到京都,邵晏宁因为怕李熙起疑心,才会补文书。
至于这第二封信,李熙再三斟酌,问邵晏宁能不能给邵家军改个名。
李熙在信中对邵晏宁说,阿兄,随便你叫什么镇东,长胜都好,就是别再叫邵家军了,朕捞你捞累了,耳朵都被念叨的起茧子,你如果不改名,朕就一道圣旨把你调回京,让你陪朕一块上朝听唠叨。
李熙这第二封信写得有深意,短短几句话,就把当下情况全跟邵晏宁说了,直言自己想要达成的主要目的就两条。
其一是告诉邵晏宁,东边离京都不算近,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邵家军的名号又太响,甚至在邵晏宁这几年的用心经营下,已隐隐有超过当年邵毅轩当家时的声势,这于礼不合。
也是因此,李熙希望邵晏宁能赶紧给邵家军改个名,让那些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进京的士兵们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兵,是在为谁镇守辽东。
其二是和邵晏宁吐苦水,表明自己对邵晏宁没怀疑,之所以会写信询问,全是被朝上那些老臣们逼的。
话又说回来,李熙写给邵晏宁的那第二封信,裴怀恩也看过。
但是或许李熙的高明之处就在这里了。裴怀恩心想,其实从信的内容上看,李熙对邵晏宁的态度很强硬,还说邵晏宁如果不听他的,他就会想法子把邵晏宁从辽东弄回来,不许邵晏宁再带兵——这和承乾帝当年要卸邵毅轩的兵权有什么区别?
可除了态度强硬外,李熙的语气又很软,而且三句中有两句,是在和邵晏宁怀念自己从前在漠北的快活日子,或者在跟邵晏宁抱怨京都太憋闷,不比漠北随意有趣,就连做了皇帝,也要被无数的规矩条框束缚着。
明明是李熙自己也把那些大臣们的劝谏听进去了,认为邵晏宁有时做得太过,想顺势重编邵家军,收一收辽东那边的军心,可是这信写到最后,读着却让人莫名有了一种,李熙是在替邵晏宁做考虑,唯恐邵晏宁鲁莽吃亏,才让邵晏宁暂避锋芒的意思了。
结果可想而知,书信寄出去,大家都没想到居然还能这样做。李熙这种颠倒黑白,仿佛事事都在替别人着想的狡猾法子,从前连裴怀恩都常常上当,更别提那个头脑简单的邵晏宁了。
估计是太感动,邵晏宁的第二封回信比第一封还要长,足足有五页纸,其中不仅满口答应给邵家军改名,还向李熙沉痛万分的承认了错误,惭愧自己从前对李熙的偏见与怠慢。
赔罪那几行的字迹有点花,想是写着写着就掉了眼泪。随回信一同被送来的,还有两袋子李熙幼时最爱吃的小酸枣。
总之事就是这么个事,反正从那以后,朝中所有人都意识到李熙很看重军队,是个一出事就要派兵过去碰一碰的性子,什么和亲啊联姻啊赔钱啊,通通都不在李熙的考虑范围之内。
也是因为李熙对他们下的死命令,即钱和粮要攒,但决不能再从军费上动手脚,否则便是将长澹变成一块任蛮族肆意掠夺的肥肉,武将们渐渐在朝中抬起了头,变得越发支持李熙。
今日也是如此,面对其他五部的嗷嗷待哺,户部先是涕泪横流的和李熙哭了会穷,后来见各处都省不下钱,不能节流,就只得想办法开源。
譬如再想办法多薅几个富户什么的,正所谓士农工商,商人既然逐利,正好可以给他们这些官老爷当“年猪”嘛。
尤其是那些从长澹境外迁来的异族商人,那薅起来真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赶上朝中实在缺钱的时候,就可以随便给他们现编一个新的税款名目,或是逼着他们犯点儿错,然后再抄家。
整整一个时辰的早朝,有户部和稀泥,前后流程都和以往差不多。
前半个时辰大家互相职责,都觉得是对方花钱太多,自己这边没钱用。
后半个时辰大家众志成城,其乐融融的开始讨论该怎么赚钱,一起研究下个月该加谁家的税。
甚至有些更激进的,直接向李熙进言说,听闻某某地有个某某部落,矿石好像挺多的,问李熙要不要去抢……哦不,是派几个使臣去教化一番。
真是笑话,和大沧要和平,是因为大沧那地儿实在太冷,大沧人打仗又太猛,搞得他们双方每打一次都损失惨重。和南月要和平,则是因为南月那边地势奇险,南月人还玩蛊,两相比较之下,比起让他们花重金去打南月,还是悄默声守住南边那几座水草还算丰美的边陲小城,不让南月人打进来更划算。
至于其他那些连名字都绕口,地盘也没有很大的各种小国小部落,那还不是随便锤?说句不好听的,就算长澹和大沧正在打仗那两年,户部愁得每天都哭穷,却也没拦着承乾帝顺手把一个名叫赤阴的小国给扫平了呀。
大家还记着,那地方甚至前后被长澹和大沧扫了两遍,别提多倒霉了。
越说越激动,就在文臣们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让谁做使节,武将们则在争吵让谁去善后的时候,倏地,忽有一风尘仆仆,满身血污的驿使不顾阻拦,毫无规矩地闯进了承天殿,连滚带爬扑到了李熙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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