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有权有势的人看病就是这么憋屈,有时明明自己这边占着理,却连开口多问几句都不行。
但李熙眼下的情况实在太糟了,方廷为着自己那点为数不多的医德,也为保脑袋不掉,不敢对裴怀恩有半点隐瞒,只是在开口回答问题前,免不了要仔细琢磨一番用词。
果不其然,裴怀恩看方廷脸色不好,面上就也有些急,连声催促他说:“……啧,说话啊,你长嘴是干什么用的?”
方廷再扣头,把脸埋得极低,不知不觉地冒了身冷汗。
“回……回掌印。”方廷合上药箱,心中对李熙的病已有了点数,闻言就低声说,“皇上、皇上体内有毒,如果想根治,想让他能正常用药,就暂且不能、不能再喂他服用那些压制功夫的药了。”
裴怀恩不满意这个答复,没开口应。
方廷却不敢再耽误李熙的病情,他指指自己脑子,继续意有所指地劝裴怀恩,说:“掌印,皇上现在情况危急,若再不治疗,日后恐怕就……就没办法恢复正常了。”
裴怀恩这才“呀”了声,像是不敢相信似的瞥了方廷一眼,自言自语道:“居然这般严重么。”
方廷不敢撒谎,忙不迭点头。
“得先停用那些阴毒药方,仔细为皇上调理身体,拔除余毒。”方廷说到这抬起头,踌躇地看裴怀恩脸色,“另外……另外……”
裴怀恩知道他有话不敢说,就点头道:“无妨,无论你接下来说什么,我都保证让你活着出这个门。”
方廷得了承诺,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边揩汗边说:“掌印、掌印仁慈,皇上这次落了病根,虽然还能活,但……但他满身内力全废了,而且往后也、也不会再有子嗣。”
话落,裴怀恩神色未变,却一把捏碎了手里的草蚂蚱。
方廷又把头低下去,李熙开始嚷嚷。
“蚂蚱!蚂蚱!”李熙回头冲裴怀恩瞪眼睛,脸颊鼓起来,“坏蛋!谁让你弄死我的蚂蚱!”
挣扎间,一截赤.裸白皙的小腿从被子里滑出来,露在方廷眼前。
方廷……方廷权当自己瞎。
因为早就知道裴怀恩是想扶持个傀儡起来,方廷对李熙如今的处境不意外,此刻看裴怀恩反应大,还以为裴怀恩是在可惜。
毕竟听说李熙前阵子不听话,方廷跟随裴怀恩多年,知道依着裴怀恩的性子,大约不会再白白养着李熙了。
思及此,方廷不做他想,忙扣头表忠心,体贴地提醒裴怀恩说:“掌印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下官、下官必不会让除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知晓,就算、就算是皇上也不成。”
顿了顿,眼珠转过一圈,又说:
“况且眼下局势稳定,掌印若急着要皇子,等皇上的病好些后,您……您大可找人代劳,只等这宫里有谁怀上了之后……”
方廷并掌成刀,朝裴怀恩静悄悄做个抹脖子的动作,余下的话不言而喻。
不就是想要个孩子么,李熙不中用没什么,只要照常为李熙纳妃,再偷偷找个中用的来就行了,大不了,等孩子一生出来,就把那男人和李熙一块都杀了。
方廷想的很好,也知道裴怀恩如今大权在握,随便挑个男人进宫很方便。
方廷在提出这个建议后,还以为自己会得到裴怀恩的褒奖。
哪知不等他从被喊来诊病的紧张中反应过来,裴怀恩便倏地变脸,起身一脚踹翻了他。
眨眼间方才的平静不再,千钧一发。
“方廷,你是嫌你自己命太长了么?敢教本督做事?”裴怀恩面色发黑,勉强压抑着心中怒意,连声音都在抖,“本督告诉你,这小崽子就算再怎么落魄,他也是皇上!本督对他自有处置,还轮不到你来教!”
方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趴在地上久久没起。
与此同时,李熙因为被裴怀恩的动作连累到,一下摔在床上,顺势抖开裹在他身上的锦缎被子,手脚并用爬到床头,伸手去抓那只被裴怀恩捏坏了的草蚂蚱。
方廷眼睛尖,虽然只有一眼,却也看到李熙身上只粗略的罩着件白龙袍,腰带也没系,更别提底下那两条正随便露在外面晃荡的腿。
说错话了,方廷脑门上的汗更多了。
坏了,坏大发了。须臾,方廷已抖如筛糠地重新跪好,忍不住在心里说:干他娘的,早就听说裴怀恩这个人生性放.浪,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谁承想这狗日的还真连傻子都不放过啊!
出神的功夫,裴怀恩又冲过来踹他。
裴怀恩顾忌着方廷的好医术,没有贸然出鞭,但踹的却是一脚更比一脚狠。
“……不要再让本督听到你说这种话了!”裴怀恩像是无处发泄,踹完了方廷之后,又转身找方廷的药箱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才稳当下来,一把将李熙拎到方廷面前去。
“再诊,仔细给本督诊!”裴怀恩一手捏着李熙后颈,单膝跪下来,转头恶狠狠地盯着方廷说,“你听着,我不管他以后是不是还能有子嗣,也不管他到底会不会散尽内力,我只要他能长长久久地活着,能长长久久地陪着我,同我一起在这个腌臜的人世间受罪!”
话赶话说到这份上,裴怀恩已隐约猜着李熙落得如此下场,全是因为他的刻意拖延。
裴怀恩为此很恼火,可他不知该怎么和旁人说,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心软。
不就是再也不能有孩子了么,有什么的?裴怀恩在心里对自己说,横竖他早在回来那天,就想过要把李熙给阉了。
不就是……不就是练了十几年的功夫全没了么,这也没什么,这是这个小骗子应得的教训,任何骗过他的人,都别想有什么好下场。
李熙又在抹眼泪了,似是被吓着了。裴怀恩直到听见他哭,脸色方才稍稍缓和些,又伸手把他抱回床上。
一时无话。
良久,裴怀恩的情绪才又顺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拍着李熙后背,哄李熙睡觉。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裴怀恩低下头,用一种温柔到近乎诡异的语气对李熙说,“这里没你的事,你快睡,等你睡醒了,我再给你扎只草兔子玩儿。”
说罢再转头,双眉一瞬压低。
方廷会意,忙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低头听裴怀恩吩咐。
“还有你,你也不要怕。”
裴怀恩有些嫌恶地看了眼方廷,心里不知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沉吟说:
“罢了,方廷,你只管放宽心给他治,不必再另外考虑什么子嗣或功夫的问题。至于其他的,你说什么,本督便听什么。”
方廷怎么可能不害怕,他怕得连声称是。
却听裴怀恩沉默片刻,又思忖着对他补充说:
“不过么,倒也不必治的太快,只要是确定能治好,多傻两天也没什么的。”
第131章 证词
李熙听不懂裴怀恩说话, 他不想睡,他睁着水玉珠子似的眼看方廷,扭头朝方廷笑了下, 把方廷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裴怀恩厌烦方廷的诚惶诚恐, 见状便摆摆手, 赶方廷出去。
李熙倒不怕裴怀恩, 还伸手让裴怀恩抱, 他虽然刚和裴怀恩吵过架, 心里仍然觉得裴怀恩亲切。
那毒已发到了第二阶段, 李熙现下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全身都暖融融的, 体验到了一种从出生起就没有过的舒服。
“喂,坏蛋。”李熙脸蛋红红,面上刚被吓哭的泪痕还没干, 便开始委屈巴巴的和裴怀恩讲条件,“团团睡醒要两只草兔子, 两只。”
裴怀恩朝李熙瞪眼睛,语气很凶地说:“你该喊我什么?”
李熙顺势往被子里缩, 只露出半张脸。
裴怀恩那只淡金色的琉璃眼太吓人,仿若山间精魅。
“……容、容卿哥哥。”目光对上,李熙不禁咽了咽唾沫, 要求却提得更细致,“想要两只草兔子,一只大,一只小。”
裴怀恩哭笑不得, 纵有天大的脾气也无处发,只得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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