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章云礼如果真对现在的朝廷不满意,又费劲折腾出这些破事来干什么。说白了,章云礼现在既然敢折腾,又愿意托葛宁当官,那就说明他知道,现如今的朝廷一定能把这件事做好,差的只是他这个契机罢了。
不光李熙对此想不通,裴怀恩也想不通,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同把章云礼的试卷仔细研究了个底朝天,却也没看出任何蛛丝马迹来,不免有些挫败。
最后还是裴怀恩开了口,神色踌躇地小声建议道:“没准他就是单纯的不想做官,并非对你有意见。你……你干脆就按他递给你的台阶把他判了,让他这辈子都不能再科考就完了,左右他那个人脾气一向怪,就算哪天真做了官,也要出事的。”
李熙对此却不赞同,只坚持道:“那怎么行,到嘴的鸭子怎么能飞了,他这人有意思,就算脾气再怪也不会比你怪。再者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哪能一点成大事的志气都没有?啧啧,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朕当个傻子耍,虽然最后也没有真的耍到吧,但朕今天就把话撂这了,事到如今,既然他自己不想有志气,朕就帮他有志气。”
裴怀恩微微动了动唇,看着是有话想说,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也成吧。”裴怀恩放下手里的卷子,叹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单单只漏下一个章云礼不判么?”
李熙闻言垂眼,也顺手放下了葛宁的卷子,摸着鼻尖想了又想。
“这样,咱们先照常殿试。”李熙说话的速度很慢,边出声边琢磨,“夏天不是做决断的好时候,就让那章云礼再在大牢里待几天,吓唬他一下。”
“……”
裴怀恩听了,当即了然的点头道:“请人代考,按律会被取消此次考试的最终成绩,并且终身不能再科举,那葛宁既然愿意陪章云礼演好这出戏,就证明他也知内情,并且还能坦然接受你对章云礼这样的判决。”
李熙听罢就仰起脸,对着裴怀恩笑出两颗又白又亮的小尖牙。
“你说得很对,但众所周知,朕这回可是‘雷霆震怒’啊。”
话落,裴怀恩也摸着下巴笑了声,眼睛亮亮的,默契的伸出手和李熙击掌。
“啧,还是你有办法些,我刚刚怎么就没想到呢。”
裴怀恩对面,李熙一听裴怀恩这么说,立马就明白裴怀恩听懂他的意思了,面上笑得更欠儿了。
“还行还行,不过到时光骗章云礼判重刑还不够,那葛宁既然对章云礼忠心耿耿,说什么也不愿意叛主,更不愿把章云礼往后的打算对我们和盘托出,那……那就让章云礼去死好了,横竖朕是皇帝嘛,朕盛怒时的一句话,可抵律法三千。”
“……”
裴怀恩听得嘴角一抽,没忍住捏鼻梁。
“……好吧,好吧,好阿熙,我们点到为止,等过两天殿试结束了,我就替你去探监,顺便给章云礼送一碗漂漂亮亮的断头饭,之后再回来找你,跟你仔细对对葛宁这边的口供。”
少倾,眼见李熙收章云礼入朝堂的心意已决,裴怀恩沉默一瞬,很无奈的对他道,“不过咱俩可先说好了,若那章云礼真是另有苦衷,我就帮你劝劝他,可如果他就只是简单的志不在此,不想入仕,你可别真跟他不高兴,更别因为觉得他不能为你所用,就把他给宰了。”
第191章 殿试
忙了三个多月, 李熙对外只说自己要斟酌,将所有早就已经定下了的处罚都挪到殿试后才执行,而原本四月便会举行的殿试, 也被顺其自然的延到了六月下旬。
转眼到了殿试的日子。这日天刚亮, 外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也算驱些暑气。
确定参加殿试的名单被重新验过, 最后只剩下区区五十余人, 和从前动辄上百人的规模相比, 已减少过半。
待到卯时一刻, 贡士们纷纷按顺序入了承天殿,见李熙身着朝服, 头戴皮弁冠,另外还多加了条暖膝的薄毯,以及一只雕了瑞兽的紫铜小手炉。
潮湿的下雨天会让李熙手脚冰凉, 精神疲惫。李熙神色恹恹地坐在上首,等贡士们都进来了, 便朝旁边点头,让福顺替他把殿试的规矩宣读了。
规则也很简单, 只得三条。
其一,取消前些年间殿试不黜落的“约定俗称”,以今日天黑前为限, 凡表现不佳者,一律不可立即入朝为官,而要与那些未能参加殿试的贡士们一样,退回去等待补缺的机会。
其二, 此次殿试共有三题,考生们可基于这些题目畅所欲言, 与此同时,陪同李熙出席的几名考官也可随意驳斥考生,至今日太阳落山前,只要是和殿试题目相关的一切言论,皇帝都会赦其无罪。
其三,也是此次考试最重要的一条,那便是——此次殿试,不考诗词对联,改考策问了。
李熙提前定下的这三条规矩,简直就像仨炮仗。福顺那边才刚宣读完,殿内所有考生就懵了。
原因无他,要知道他们长澹的殿试本就是优中选优,并非所有贡士都能参加的,得是在各地会试中排名相当靠前的贡士们才行。
换句话说,若依照惯例,这些贡士们一旦参加了殿试,就算在殿试中表现平平,前途也可无忧了。
然而现如今,李熙却忽然对他们说,今日排名靠后的,统统都得滚回去等补缺。
……而且还不考诗词!
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好些人提前打过的底稿都不管用了呀!
还记着早些年间,有不少人会在殿试之前,花重金请京中有名的先生帮忙猜题,并且提前打稿子。
当然了,他们这样做并不能保证一定猜准题目,但古往今来,能作诗赋词的玩意也就那几样,就算一时猜错了,提前多准备些也总没坏处,而且还能大大增加自己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结果李熙今天却倏地改主意了,这无异于给了他们当头一棒,有许多人听罢,当场就垮了脸,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唉,罢了,心中不服有什么用?要说李熙这皇帝虽看着文弱,实际却不比先前那几位好说话,只因他重视人才是真,礼贤下士是真,但不要脸也是真,尤其是在彻底收回兵权后,他做事儿就更不怕挨骂了。
要是赶上哪天把他逼急了,他虽不滥杀,却能当廷骂得比所有人加在一起都难听,简直是把别人的脸皮都当毯子踩了。听闻有几回,他甚至把几个老翰林都给骂哭了。
更愁人的是,等他骂痛快了,以后你再帮他做事的时候,他该给你的钱和权,一分一毫都不会少。
也是因为这,长澹的文人们在李熙掌权后,总是一边嫌李熙有辱斯文,一边又挤破了脑袋也要入朝来,为自己在李熙手底下谋个一官半职,最好再做出点什么成绩来。毕竟依着李熙的脾气,若真碰见个好用的,他都敢直接喊史官在史书上给你另开一页,令你名垂千古。
所以还能怎么办呢?没招了,硬着头皮考吧。
就这么着,在场考生们迅速调整好情绪,接二连三的在底下坐了,屏息听见李熙向他们提问的第一道题,即如何安置那些战争过后,不能劳作的伤残士兵。
其实在此之前,长澹就已经对战后士兵的抚恤问题很看重,对下政策中不仅有袭职,赐金等,甚至还为此成立了专门的机构,负责帮助这些为国家南征北战之人赡养他们的父母与妻子——但那多半是对已经亡故了的。对于身体伤残者,上面则通常都只是简单的给他们发些钱,令其返乡修养罢了。
而且这些钱还会有一部分被贪掉,账目无从查起,其父母妻子无人照料不说,反而还要更加辛勤的劳作,费心养他们这些缺了手脚或耳目,已经不能再下田干重活的伤残之人。
可是这样不行啊,难道只要人没死,人命反而就不值钱了么?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大吃一惊,似乎没想到李熙一上来就挑这事问,面上纷纷变得沉重。
不多时,便有人站出来说:“皇上,愚以为,可将原本对待亡故士兵的政策范围适当放宽,使其也能包含那些重伤不能劳作的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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