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早点死掉这种事于他而言,其实是赎罪也是解脱,因为他如今是在靠恨活着的,他任由外面那些说他阴鸷残忍的流言蔓延,他已做不回裴容卿,料想等没了这些仇恨后,他便该想不到自己活着还能去做什么了。
再说这人世间也与他幼时在书中读到的不一样,而他如今所有言行,亦与他从前在书中所学到的那些礼义廉耻、忠义仁孝全不一样——这世间实在是太凉了。裴怀恩想。
凉到等替家里彻底报了仇之后,他下辈子,下下辈子,宁可因作恶多端永堕阿鼻,也再不要来这个阴森可怖的人世间。
第075章 小酥
裴怀恩没把李熙带回裴府, 而是把人送回了宫。
快到宫门口的时候,李熙还没醒,裴怀恩也不急着喊他, 只让人把轿子抬进一个比较僻静的巷子里, 然后安静坐在那, 耐着性子等李熙自己睡醒。
李熙这一觉睡得挺沉, 直到把裴怀恩的手臂都压麻了, 方才悠悠醒转。
睡醒之后, 第一件事就是惊讶, 因为没想到裴怀恩会这么等他。
轿子里很暖和,李熙从裴怀恩身上撑起来, 稍微活动一下颈子,转头望着裴怀恩的脸说:“厂公今日好和气。”
裴怀恩毫不避讳地点头,把被压麻了的手臂往李熙那边伸, 说:“我今日很开心。”
李熙便会意地帮裴怀恩揉起胳膊来,间或咂嘴哈欠两声, 懒懒的。
“是因为从李征身上捞到了好处么?”李熙问。
裴怀恩阖眼往后靠,整个人显得异常舒展, 却是摇头道:“不止,除此之外,我还想通了自己以后的出路。”
李熙听不大懂, 也没法真钻进裴怀恩心里看,闻言只得顺着对方“嗯”了声。
一阵沉默。
片刻后,裴怀恩把手从李熙怀里抽出来,似笑非笑地望着轿顶道:“小殿下可知, 我真是很讨厌你那二皇兄。”
顿了顿,又继续说:
“我十七岁才开始学武, 根骨又不好,晋王府外面的人看见李征愿意手把手教我,不嫌我没天赋,都说他宠我。”
李熙哑然道:“但你如今功夫很高,不像个没天赋的。”
裴怀恩含笑侧首。
“我若练不好他教给我的招式,他便罚我。”裴怀恩挑起眉来,说,“你想知道他是怎样罚我的么?”
李熙噎住一下,连忙把脖子缩回来,悻悻地捂着耳朵小声说:“……不了,不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厂公,我实在不想听你过去那些旧事,你也不要告诉我,免得你日后与我说太多了,看我越发不顺眼,再恼起来灭我的口。”
裴怀恩被李熙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逗笑了,肩膀簌簌的抖,但却半真半假地接话道:“要听的,怎么能不听呢?我就是要把这些事多多的说给你听,因为只有这样,你往后才会因为害怕自己被我杀,进而不遗余力地想要杀掉我呀——只有这样才有意思呢。”
李熙:“……”
这是什么烂逻辑?这个姓裴的,脑袋果然有病!
电光火石间,眼见着裴怀恩似乎真要往下说了,李熙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把就将裴怀恩使劲抱住了。
“厂公,饶了我吧。”李熙哀哀戚戚地卖乖,两片薄唇贴着裴怀恩的耳朵尖,把话头不着痕迹地引到别处去。
“厂公,明天便是除夕了。”李熙说,“你上回教我不要在酒宴上太拔尖,我已心里有数,可我这两日反复琢磨,却总摸不准这个度,也想不到具体该怎么去做……所以厂公,你能不能再教教我?”
温热吐息洒在脸上。一时间,裴怀恩皱起眉来,果然没再往下说了。
感觉有点怪,李熙这个小崽子,最近似乎越发频繁地对他流露出这种,仿佛主人一般的姿态,不仅出言打断他的话,偶尔还要教他如何做事。
可偏偏对方又把这些提议讲的恰到好处,并不令人厌烦。
外面的风声传进来,听着就像怮哭。裴怀恩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李熙这样用力的抱着他,仿佛一条紧紧缠在树上的藤,让他感到很暖和,同时也叫他无暇再去思考那些陈年旧事。
“……好,好,小殿下先松手。”最终,裴怀恩败下阵来,转头好脾气地对李熙说,“想哄你父皇高兴不难,殿下冰雪聪明,这样简单的事难道还要我教么?总而言之……不过就是他心里想要什么,你便给他什么了。”
李熙心下了然,眼睛亮起来,说:“我明白了,恰好赶上李征今天给我递枕头,那么如此一来,既然父皇现在还舍不得杀他,便该由我出面去替他向父皇求这个情,送他出京都,以便令他能在还活着时‘物尽其用’。”
顿了顿,又说:
“厂公放心,明日酒宴之上,我定然会让父皇如愿感受到那些……从前被他弃之如履的骨肉亲情,天伦之乐。”
裴怀恩就点头,但又说:“另外安王那边也该仔细注意着,翻脸是一定要翻的,但不是现在。依我看,你最近还是先不要与他闹得太僵,否则他往后如果还想做什么事,可不敢跑过来跟你说了。”
言外之意很明显,既然李恕现在还没彻底弄明白他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甚至还把李熙误当成了自己可以拉拢的对象,那么不如就将错就错,也好时刻掌握着安王府那边的动向。
在外佯装不和是对他们两个都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李熙对此自然欣然应允,甚至还有点跃跃欲试。
“知道的,知道的。”李熙眉眼弯弯地挨着裴怀恩说,“可是厂公呀,那李恕又不是个傻的。现如今我心里和你好,你却要我在他面前与你演这种针锋相对的戏码,那——如果我哪天不当心演得太过,动到了你的人,你可千万别恼我。”
裴怀恩听懂了李熙的弦外之音,微微挑着唇角笑起来,样子漂亮极了,让李熙看得本能愣住一下之后,立刻就往后躲。
……糟糕,闹得太过了,眼前这人好像很生气。
果不其然,下一刻,裴怀恩已伸出手来抓他。
须臾两个人胸膛相贴,李熙目光闪烁,颈侧忽然狠狠疼了一下,似是见了血。
“想动我的人?行啊。”裴怀恩长臂揽他,齿间沾了点腥甜的红,一改先前温和。
天旋地转。
然而还不等李熙起身躲避,裴怀恩已将他用力撞在身后的软垫里。
“赔本买卖我不做,小殿下想动我的人,总得哄我点头。”裴怀恩垂首吻他颈间的伤口,窸窸窣窣的,而后单手拆了他头顶细簪,口齿含混道,“……说起来,上回和小殿下提到的那条绿松石小链,小殿下想好戴在哪了么?”
李熙闻言一颤,如墨青丝泻下来,衬得他那张已有了些棱角的脸更白——又青又白,或许还有点紫。
李熙说:“且等一等,我还没有动,况且明天是除夕……”
裴怀恩不听他的,笑吟吟地执簪往下摸索。
“放心,小链回头再打,我有分寸。”裴怀恩说,与此同时撩开李熙的衣裳下摆,将那细长的簪子寸寸往肉里送,疼得李熙抿紧嘴唇,额角渗出两颗汗珠来。
简直是疯了……!
被异物硬挤进来的感觉并不好受,李熙仰面喘息,伸手使劲去推裴怀恩,但裴怀恩腾出手来,轻而易举便按住了他。
“放心,我们今天不玩别的。”裴怀恩眼底晦暗,戏谑地低头说,“但……饮酒过多未免伤身,小殿下戴着它,记住明晚不要喝太多的酒,否则憋着尿不出来,可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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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熙是黑着一张脸回到宫里的,甫一进门,连玄鹄和他说话都听不见,就一股脑地往卧房里冲,口中还骂骂咧咧的不太干净。
“不让我拿出来,我就不拿出来么,本殿下又不是没长手,给你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真拿本殿下当猴儿耍了……”李熙边说边往前走,一路低着头,脚底步子迈得极快,走路姿势又怪异,然后砰的一声就把玄鹄关在外面了,颤声吩咐说,“玄、玄鹄!你去围着宫城跑一圈再回来!无事不要来打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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