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捏着裴怀恩的下巴认真端详,特意找到更好看一些的右半边脸打,顷刻间,已是铆足劲抡圆了胳膊。
却不料巴掌落到一半,却被裴怀恩一把捏住了腕。
电光火石间,裴怀恩倏地睁眼,一把将李熙扯来身前,面色阴鸷。
李熙被裴怀恩的突然发难吓了一跳,姿态登时软了,下意识伏在裴怀恩身上咽唾沫,连口大气也不敢出,像只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小狗。
说到装傻充愣这种事,放眼整个长澹,李熙如果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而且李熙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许是拜他那张脸所赐,每当他刻意把眼睛睁大,便是一脸无辜,令人就算亲眼看见他犯了错,也不忍再苛责。
眼下便是如此。
原本裴怀恩见李熙真的抬手要打,心里发怒,连醉酒也不想再装。
可是下一刻,当他真的和李熙对上眼,鬼使神差的,他又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对这小团子的诸多为难,觉得就算自己今天被打了,也是情有可原。
好歹姓李呢,是主子,被个奴才骑在脖子上差使了这么些天,换谁都憋屈。
再说这小团子就算被他欺负成这样,满心想着的,也只是趁他醉酒,神不知鬼不觉的打他一个耳光,而不是如齐王那般,一心琢磨着怎么把他弄死,足可见这团子是真正的胆小如鼠,实在没什么可忌惮。
这样想着,在李熙战战兢兢的注视下,裴怀恩的眼神又软和下来,从隆冬的刀子化成一汪潋滟春水。
如此正好。
有些话,清醒的时候不便说,许被当做设计陷害,可是一旦醉了,便可以毫无顾忌的往外“漏”。
就比如说……
当年的钦天监一事。
裴怀恩怀里,李熙不知裴怀恩须臾又在心里想了这些,更不知裴怀恩已打定主意不许他走,只见裴怀恩面色渐柔,便悄悄松了口气。
和别人挨得太近不舒服,李熙想起身,不着痕迹地试了几回,却不见裴怀恩松手。
光天化日的,总不好一直这么抱着。
李熙对此愁得很,正欲开口去循循善诱地哄,却见眼前人忽而笑眼弯弯地朝他仰起了脸。
李熙呼吸一滞,愣愣听裴怀恩含混模糊地喊他:“淑妃……淑妃娘娘。”
“淑妃娘娘要打人,可要看清了再打,莫打错了。”裴怀恩半撩眼皮,醉态不敛,压低声嘟囔着,“毕竟……当年设计让皇上降罪,害你儿子背上祸星恶名的罪魁祸首,可不是我呀。”
话音刚落,李熙眉头紧锁,果然不再挣扎了。
裴怀恩认错人了,裴怀恩把他认错了。李熙想。
事关当年旧闻,且听他说些什么。
情势变化只在一瞬间,裴怀恩见状,也知李熙是上了钩,便抓住机会乘胜追击,伸手点到李熙的鼻梁。
裴怀恩说:“……娘娘在地底下不快活,和我有什么相干?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娘娘往后就是托梦,也该去那恩露殿,飘在真凶的床头。”
声音又轻又缓,还带着点挠人心口的媚意,像片正被风吹着打旋儿的羽毛,却令李熙为之震惊。
恩露殿……恩露殿!
现在恩露殿里住着的,可是宁贵妃!
李熙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余下都不必裴怀恩再说。
恰好这裴怀恩也懂得见好就收,明白此事要点到为止,若再多说些,就会显得很刻意。
所以裴怀恩不再开口了,只笑吟吟地用力扯住李熙不放,像个寻常醉鬼那般,心安理得地拿身边一切活物寻开心,甚至还故意往李熙脸上喷酒气。
好巧不巧,玄鹄便是赶在这个时候回来的,一只脚跨进门时,手里还端着碗刚煮好的醒酒汤。
……然后抬眼便看见了屋里这些。
乱七八糟,没头没尾,干粮衣物散落一地——而那两个本该水火不容的人,这会正亲昵地“搂”在一起——还是在床上!
玄鹄:“……”
半晌,不必李熙说,玄鹄已自觉退出了门外,边退还边自言自语着,
“……眼花了,眼花了,一定是我开门的方法不对,我要再重新进一遍屋。”
第034章 鸳鸯
再重新进一回, 李熙和裴怀恩还是抱着,和方才见的没分别。
诡异景象当前,玄鹄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垂首默了一瞬, 脑袋“嗡”一声就炸了。
玄鹄怔怔道:“你、你们……”
李熙咬牙切齿地打断他, 着急地说:“还傻站在那干什么, 快过来帮我, 他撒酒疯, 催命鬼撒酒疯, 将我错认成了母妃。”
玄鹄闻言嗯了声,脸色稍缓, 但也只微微缓了片刻,便又开始钻牛角尖,下意识把音调拔得更高。
玄鹄木头似的端着醒酒汤, 脚下分毫未动,只说:“将你认成了淑妃娘娘, 就要这样抱着你,我早说这厮和淑妃娘娘有私情。”
李熙恼极了, 一口牙都快咬碎。
“不会说话就闭嘴,休辱我母!”李熙边胡乱扑腾边说:“醉鬼哪讲道理?只是方才认错那一小会罢了,这时指不定又把我当成个枕头柱子什么的, 快过来帮我、帮我把他的手从我身上掰开!”
经李熙这一喊,玄鹄适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把醒酒汤放桌上,冲过去帮忙, 好不容易才让李熙重获自由。
事后再一瞧,裴怀恩已翻身睡下, 连点打算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玄鹄犯了愁,说:“这怎么办,行李还没收拾完。”
却见李熙反常地一言不发,只管垂着头站在那,也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
玄鹄得不到回应,就伸手在李熙眼前晃。
“喂,小殿下。”玄鹄低声说:“刚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说淑妃娘娘,可你也知道我,我这人就是嘴巴毒,其实没坏心眼。”
李熙说:“哦。”
态度冷冷淡淡的,依旧没抬眼,仿佛看不见玄鹄那手。
李熙这样,可把玄鹄真闹懵了。
该报的仇都报了,分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出去煮碗汤回来,就变得这么闷闷不乐的。
……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要知道他们家小殿下可是个活泼性子,就是生死关头,一张嘴也怪能说的。
眼看着李熙不吱声,眉毛都快皱成死结了,玄鹄迟疑片刻,凑过去好声好气地哄他,说:“殿下怎么了,与我说说。”
李熙一门心思瞧脚尖,神色莫名。
李熙说:“玄鹄,给阿兄买的小玩意摔坏了,带不回去了。”
玄鹄听了就笑,觉得李熙孩子气,说:“这有什么要紧,都不是什么珍贵东西,咱可以再买。”
说完看李熙还是不理他,心里有点慌,就伸手去拍李熙的肩。
“小殿下……”玄鹄说。
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因为李熙忽然抬头,眼圈红红的,看着就像正勉强忍着什么天大的伤心事一样。
“玄鹄,我的意思是说……”
李熙抬手抹一把脸,鼻音嗡嗡,说:“玄鹄,你自己走吧,我不走了。”
玄鹄:“……”
就离谱!没见过这么变脸如翻书的!
由于李熙反悔得太突然,玄鹄对此很不解,皱眉问:“好端端的怎么又不走了,不是已经说好了么?殿下你……”
李熙扬手止住玄鹄的话,仰起脸来,一字一顿地咬着牙说:“玄鹄,我也是方才知晓,你猜——”
“我、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祸、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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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与李熙骤然得知实情,恼得夜不能寐不同,裴怀恩则是心安理得地在李熙这里睡了一晚,隔天一大早,方才慢悠悠地醒转离开。
离开时,心情已经变得好多了。
归根到底,裴怀恩就是这么个人,一旦碰见有人比他还不痛快,他就痛快了。
记着昨晚李熙和玄鹄在屋里说了许久,后来又转去外面说。对于李熙和玄鹄之间的谈话,裴怀恩也隔着门偷听到一些,知道李熙以后不仅不走了,还已经把恩露殿那边的仇,狠狠记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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