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恩的茶室也很“贵”,李熙前脚迈进去,一垂眼,就看见被此处主人随手扔了满地的稀罕字画,痛心得眼都红了。
同在京都生活,有人要把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有人却在毫无自觉地糟蹋这些好东西,这——这都是钱呀!
可惜再痛心也无用,这些都不是他的。
少顷有丫鬟为李熙泡了茶,是上好的普洱。李熙规规矩矩地接过茶碗,眼珠转了转,倒是没忘自己登门的目的。
听吴宸的意思,晋王的命,他现在是肯定要不了了。
可是说到底,这事算裴怀恩办得理亏,怎能一点补偿也不吐给他?
正想着,就见裴怀恩也被丫鬟请了来,连衣裳都没好好穿,只在里衣外略略披着件厚实的大氅,散着发,赤足趿鞋,显然是在快要休息时,硬生生地被他打扰起来,连神色都是懒的。
另一边,裴怀恩见着李熙,因为顾忌着自己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难得愿意把脾气压下来,温温地笑着说:“小殿下这么晚还没歇,馋我这口茶。”
边说边走到李熙对面坐了,稍抬抬手,那些随行的丫鬟便都退出去,并且仔细关好了门。
这回屋里真只剩下裴怀恩和李熙两个人了,四目相对,裴怀恩支着下巴看李熙喝茶,态度很和气,甚至是前所未有的和气。
裴怀恩的态度这样好,倒让李熙有些出乎意料,心中更警惕。
一盏茶很快喝完了。裴怀恩不说话,要等李熙主动开口,李熙像是没办法,思索再三,才肯板着小脸轻声说:“厂公,听说二皇兄那边……”
裴怀恩哄着他,柔声说:“殿下饮酒了。”
李熙就点头,说:“饮了一些,但不多。”
语调软软的,半点兴师问罪的戾气也没有,反倒更像熟人间的抱怨。
“厂公。”李熙抿抿唇,说:“我安分守己替厂公奔走,厂公为什么这样。”
裴怀恩没料到李熙会在这件事上表现得这么软和,本来就心虚,连李熙是打哪听的消息都没好意思问。
毕竟他馋戎西馋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明眼人都瞧得出,实在算不上什么秘密。
但李熙要问的还不止这些,片刻后便抬眼,小兽似的皱了皱鼻子。
李熙说:“厂公,我孤身进京,一直得你相助,心里信你,才会这么不辞辛苦地为你做事,可你怎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止派人偷偷买了我的住处监视我,还擅自毁约,不肯处置二皇兄了。”
裴怀恩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前阵子他喝得七分醉三分醒,估摸是顺嘴把房契的事也漏了出来。
于是更心虚了,站起来亲自为李熙续了茶。
裴怀恩就是这样的人,吃软不吃硬,一旦有人愿意哄着他,顺着他,让他觉得自己身处优势,进而感到绝对的安全,他就是有天大的脾气,也会压下来。
是以裴怀恩说:“小殿下恕罪,私下买房是为奉旨,而非监视,毕竟皇上要你住进我的宅子里不是?”
顿了顿,随手把身上的大氅拢紧些。
“至于戎西……”
裴怀恩闭了闭眼,低声说:“权宜之计罢了,顶头靠山快没了,我总得提前给自己筹谋些傍身的东西,才不至于在不久以后,被别人给剥皮拆骨了。”
说完连自己都觉得惊奇——这个小团子,为什么总能把他哄得这么心平气和,连问罪也问得这么软和。
李熙没吱声,只垂眼看着裴怀恩裸在外面那截脚踝。
像上好的白玉,晃得他眼疼。
许是方才裴怀恩对他太坦诚,鬼使神差的,李熙想起这截上好的白玉,其实已经被许多人攥在手里把玩过。
心口没来由的有些堵。
倒不是因为心疼,而是出于一种对于弱者的感同身受,还有一点对裴怀恩渴求戎西兵权的理解。
权力。
权力可真是个好东西,只要有了权力,就能什么都不怕。
但这点微不足道的同情与理解,也就仅限于此了。俄顷,李熙已重新整理好情绪,仔细抓着裴怀恩话里的破绽,仰头问:“那要权宜多久?半年?一年?还是十年?”
裴怀恩被李熙看得越发惭愧,稍加思索便说:“小殿下莫急,不会太久,只是一切事端皆因你起,还要委屈你再多担惊受怕一阵子,小心提防昭平公主那边的报复。”
李熙哦了一声,似乎很畏惧,说:“厂公,我今晚来,并非是为了责你怪你,只是……只是你也说了,在外人看来,一切事端皆因我起,我实在害怕。”
裴怀恩眼神暖和,拢着袖子安静地听,闻言心思又转了几弯,想起自己前阵子与宁贵妃闹的不愉快,一时计上心头。
眼下正是好时机,或许这团子来得正是时候。
是了,若能在此时点头给李熙庇护,让李熙变得更感激他,岂不更好。
而且……没准还能借此机会,让李熙能顺理成章地进宫调查,替他出了这闷气。
想到这,裴怀恩单膝跪下来,轻声细语地哄着李熙,说:“小殿下若是怕,我倒有个主意,只不知小殿下肯还是不肯。”
李熙天真地眨眼。
就听裴怀恩摁着他的肩,循循善诱地继续说道:“小殿下回来这么久,也没个正经差事做,总归是不妥的。嗯……这么着,小殿下若不嫌弃,现在锦衣卫那边恰好有个缺,位子不高不低,是个千户,小殿下大可拿了我的牌,去补这个缺。”
顿了顿。
“只是有一点,我要与小殿下提前说明了。”
“拿了我的牌,至少在外人眼中,就是承认受我庇护的了,如此一来,昭平公主确实是不敢动你,但……只怕你的那些好友,例如孟青山之流,就要气得对你吹胡子瞪眼好一阵,自此认为你是有心与我结交,而非如从前那般受了胁迫。于此事上,往后就还得由你费心编谎话去哄,以便他们能继续对你和善,为你驱使,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得太厉害,叨扰到我的清净,打到我的脸。否则——小殿下知道的,我这个人睚眦必报,若是被惹得恼了,断断不会对他们手软。”
第039章 吓唬
锦衣卫……!
李熙眼里一亮, 未料那路不通这路通,忙活这么一天,最后没从吴宸和孟青山那寻着活儿, 反倒要谢裴怀恩。
李熙不知裴怀恩是故意泄消息给他, 引他去查宁贵妃, 只觉今晚这趟真是没白来, 得了这么大个好处。
裴怀恩也高兴, 有了李熙, 齐王与宁贵妃就得焦头烂额好一阵。
于是两个人各怀鬼胎, 却一拍即合。李熙仰脸感叹,任裴怀恩按着他的肩, 难得真心实意地说:“厂公,你帮了我大忙。”
裴怀恩就笑。
李熙实在太乖了,这让裴怀恩感到一种别样的满足, 非要说的话,这种感觉有点像他数年前看宁贵妃哄着齐王向他行礼。
裴怀恩喜欢一切不能伤害到他的东西。
只是光给甜头还不够, 磨一把称手好用的刀,还要适时敲打, 以便让这把刀再也兴不起一丁点反抗的念头。
是以裴怀恩沉吟片刻,赶在李熙起身告辞前,忽然说:“小殿下不必客气, 合作么,就是该有来有往。”
李熙还没从寻到差事的兴奋中缓过神来,闻言愣一下,说:“什么?”
裴怀恩看着他, 手抬起来,由压肩改为压颈。
“小殿下忘了, 你早前献策,助我除掉了讨人厌的神威营。”裴怀恩说,指腹缓缓揉着李熙颈后那块软肉,话里带着些安抚的味道。
“神威营里的那些纨绔子弟,一向最令我心烦,可眼下好了,眼下出了这档子事,我便可以借此机会,顺理成章地解散掉它,再也没有阻碍。”
裴怀恩的手好凉,凉的不似活人,李熙被他那两根冰凉手指揉得痒,忍不住皱眉躲。
对……还有神威营。李熙想:他前阵子帮裴怀恩想办法应付过了各大世家。
提起神威营,李熙心念微动,又想起早已“失踪”多日的姚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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