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从不在这种场合缺席的齐王对外告假,破天荒地拒绝参加宫宴。
齐王自小聪慧,心思常常比旁人多一道,但他从前只将这些心思放在自己的差事上,除非被逼得狠了,否则鲜少费心害人,更不会对过去的许多事情太过深思。
可如今宁贵妃死了,刀子割在自己身上,齐王于病中蹉跎数日,几乎不必怎么琢磨,便已隐隐猜着了承乾帝当年意图借刀杀人的阴私盘算,心里对承乾帝越发怨,也越发不想再坐那张、能把一个正常人变得如此冰凉彻骨的龙椅。
加之承乾帝这个人面上虽多情可亲,实际却早已习惯了旁人的主动讨好,并不如何念旧情,更不明白齐王心里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承乾帝在耐着性子差人往齐王府中送过几次赏赐后,便逐渐对其失掉耐心,没再过问齐王告假的事儿。
于是今年席间的座位顺序大变。
待到再过些时候,宫里把一切布置都安排妥当,月亮也慢悠悠地挂上柳梢,宫门口就陆续有人来了。
李熙是骑马出门的,在半路恰好碰见李恕的轿子。因着雪路难行,李熙“不当心”手一松,叫胯下马儿尥着蹶子就冲前面踹过去,险些一脚踢烂李恕的轿顶,逼得李恕不得不下轿来,脸上千万种颜色齐开花,十分好看。
偏偏李熙面上对此表现得挺惭愧,一见李恕下轿,立刻就对他又是作揖又是陪笑的,口中只说是自己才学会骑马,骑的还不好,以致差点就在除夕这天闯了大祸,让李恕别介怀,还说会赔给李恕一顶新轿子,闹得李恕也不好与他发作,只黑着脸反复叫他别再当街骑马了。
但或许是真被吓着了,这事闹到最后,李恕甚至喊人来收李熙的马,然后请李熙陪自己一起安安分分的乘轿。对于李恕的这个提议,李熙先是惶恐万分的推辞了几句,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和李恕一起挤进轿子里,还顺手接了李恕递给他的八角铜丝小手炉。
天亮之后,夜里一切恶行都潜入暗处,大伙表面上继续迎来送往,亲密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甚至于——
此时此刻,李恕腰间还珍而重之的佩着李熙送给他那道符,并花心思为它搭配了上好的玛瑙玉珠与金银丝线。
李恕的轿子暖和,轿里一切用料都是上乘,又滑又软。李熙抱着暖炉坐在里面,身前又燃着香,没一会就觉得困倦了,索性闭眼由这轿子去晃。
简单的寒暄过后,轿里忽然陷入了一阵古怪的沉默,谁也没有再说话。
良久,就在李熙半梦半醒,真有些迷糊过去的时候,却听李恕忽然开口,带着三分试探地问他:
“六弟——”
“六弟,我昨夜睡不着,看见街上无端多了些身穿布衣,功夫却很不俗的青壮男人,我看到他们好像都是从裴怀恩的宅子里跑出来。你……你近来与那裴怀恩也算亲近,可知是怎么了?”
第077章 将计
轿子里的熏香味很浓, 闻着令人昏昏欲睡,李熙阖眼轻嗅,发现这里面掺着点有意思的材料, 可以叫人头脑混沌。
不过也是赶巧, 得亏他从小就是个药罐儿, 根本不怕这点“迷魂香”。
只是不怕归不怕, 想起自己今天骑马撞轿子的目的, 李熙还是装着懒懒地往后靠。
“啧, 鬼知道是怎么了。”李熙不耐烦地摆手, 皱眉说,“露水姻缘做不得真, 还说什么亲不亲近的,各取所需罢了,再说五哥不也劝我离他远点么, 我这人可听劝。”
李恕忍俊不禁,只当李熙是闻多了迷香, 方才不做平日那副软糯态。
“难得见六弟这么气。”李恕眉眼弯弯地笑,轻声问, “怎么,和那姓裴的吵起来了?”
李熙闻言更恼,眉毛几乎快要竖起来, 冲口就说:“我哪敢和他吵?他现在把手伸得那样长,嘴里又没一句真话,我防他还来不及!哼,一个惯会哄人的骗子, 先前把话讲的那么漂亮,一时说要助我沉冤, 帮我废掉宁贵妃,一时又说要报答我母妃当年待他的恩情,结果怎么着?结果他就只拿我当把刀,他、他与他背后那主子,才是真心——”
话说到一半,倏地闭紧了嘴巴,一副自知失言的惶恐样。
李恕坐在旁边安静听,闻言“咦”了声,不给李熙逃避的机会。
“咦?”李恕扬起眉来,说,“我的六皇弟,你慢些说,你简直快要把我绕晕了,什么刀啊剑的,还有、还有眼下裴怀恩背后那主子,难道不是你吗?”
李恕把话说得挺扎心,李熙看似被激的不轻,一时又有点憋不住,阖眼很不高兴地说:“……啧,谁是他主子,我哪有那么大本事,能做得他主子。”
说完就又把嘴捂住了,再扭头一看,李恕正眼巴巴地盯着他瞧,满脸写满好奇与疑惑。
行吧,还真就是对着演。
幸而旁的不敢说,李熙在装蒜这方面就没怕过谁,他一见李恕这样,就猜到李恕这是在等他主动交代呢,索性一转眼珠子,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倾身向前。
“是了,是了,我怎么就忘了,这事和旁人不能说,和五哥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毕竟若仔细算起来,当初还是你提醒的我。”李熙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沉闷地说,“五哥,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了,我遇着了麻烦,我猜你还不知道——就在前天夜里,老二和老三都遇刺了。”
话音未落,李恕的眼睛一瞬睁大了。
李恕说:“……什么?是什么人如此嚣张,敢在天子脚下行刺?再说这与你有何干系,总不会是你派人刺的他们俩吧。”
李熙嘴唇几次开阖,欲言又止,似是对此极忧心。
“瞧吧,就连五哥你也这样说,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居然碰到这种事。”李熙双手抱头,懊恼地说,“现如今放眼全京都,任谁都知我跟他们俩有仇,我……我对此可真是心烦,我百口莫辩。”
李恕便伸手拍李熙的背,装着打圆场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好六弟,你能不能从头跟我说,你把我弄得越发迷糊了。”
于是李熙看了他一眼,“犹豫”再三,还是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儿全和他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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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了。”良久,李熙像是憋着口气,想把所有来龙去脉都与李恕说清楚,语气闷闷的,“那女人言之凿凿,是我花了大力气才审出来,由不得我不信。可……可我又想着,如果那女人说的话全是真,裴怀恩就该是老四的人,该帮着老四收网了,又怎么可能会在事发之后,依旧愿意派人替我守住晋王府与齐王府,护我平安无虞?所以我现在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也看不清。”
李恕认真地听着,此时忽然插话问:“但是这不对呀,裴怀恩的反应怎么这样快?难道是你在审了人之后,就跑过去找他了?”
李熙顿时把眼睛瞪起来。
“你问我,我问谁去?”李熙不给李恕留仔细琢磨的时间,当下便高声嚷嚷道,“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拿这种事情跑过去和他吵?更何况他才刚帮过我的忙,我一时分不清他是敌是友,只得对他睁只眼闭只眼,对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我只怕我一时冲动,真把他吵到了老四那边去。”
果不其然,李恕的眉头松开些。
“……原来如此,我已全听懂了。”李恕抬起眼来,慢慢地说,“按照六弟你方才的描述,依我看,这些刺客大约就可以确定是老四的人了,只有裴怀恩的立场尚且存疑,另外就是老二和老三遇刺的消息都没能封住,恐怕此刻已趁着宴饮热闹,传进父皇的耳朵里——尤其是老二受了重伤的消息。”
李熙忙不迭点头,仿佛终于找着了主心骨一样。
“是,是!五哥,你看事情一向通透,你救救我,我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头上这顶祸星帽子给摘掉,我绝不能、绝不能再被父皇怀疑一次了。”李熙一把抓住李恕的手,佯作自己中了迷香,言辞恳切道,“五哥,我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这一路担惊受怕,只怕今夜是场鸿门宴,更怕父皇已在往我身上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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