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衣的确需要一个毫无顾虑,能够直至晨光大亮的好眠,能让他短暂放下心中隐匿着的秘密,难得变得轻松点。
严渡将他带去哪都无所谓,如果他想要杀他,早就该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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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大捷的消息传回明珰,赤珂勒的内斗也因主位的缺失而轰轰烈烈地爆发开来。
而事件的中心,“击杀步靳森”的朝堂新晋武将,正优哉游哉地在敖城附近的深山中钓鱼。
“不回宫受赏么。”燕羽衣只着单衣,披着厚重能压倒小孩的氅衣坐在桥头,仔细将晨起送来的奏报一一查阅,确定今日也没什么要紧的消息,便继续低头盘玩从严渡房中搜来的机关匣子玩。
没那么需要着装扮作精干的日子,燕羽衣还是喜欢穿得宽松些,心情也会好许多。
严渡手边钓鱼使用的器具倒不少,但连着几天都没钓条大鱼用来加餐,甚至更甚时,往往都是鱼食窝子打了不少,偏一条鱼都懒得咬钩。
“别钓了。”燕羽衣自己不会钓鱼,但在家中墙头见别人钓过,“没有天赋就请师傅教,或者天天向着池子里投几袋鱼食,鱼是傻瓜,吃饱撑着不知道住嘴,哪天被你喂死,着人用网捕上来,也算作钓鱼小有成就。”
严渡嘴唇绷成一条线,被燕羽衣念得有些恼,顿时抛了杆子,起身的同时带倒木椅,顿时噼里啪地将放在鱼竿旁的,装有各种鱼食的碗砸翻。
“燕羽衣,回你房里去。”
男人气势汹汹地走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打架 。
燕羽衣晃晃腿,无辜道:“冰钓本就考验垂钓者的技术,承认自己水平差有什么可丢人的。”
“你看我。”
青年指指自己,以身示范:“我就不会钓鱼,所以喜欢看别人收获肥鱼,然后再从他们手中购买,连带着鱼钩鱼线一块,这样所有人都会认为这就是我辛苦得来,冰天雪地里静坐的结果。”
严渡:“……”
这是什么歪门邪道。
他看着燕羽衣欲言又止,而燕羽衣自然也察觉到他这份态度上的微妙转变,于是稍微偏一偏头,问他:“在心里骂我什么。”
“或许是夸奖呢。”严渡提燕羽衣提起即将掉落冰面的氅衣一角,顺手拍了拍站在缝线缝隙的土。
燕羽衣:“银钱这种东西,就是用来挥霍的,难不成死后还要带到地底吗。”
“可惜阎王殿只收纸钱。”
话至此,倒还真有那么个令人好奇的事情。
“活人能替自己烧纸吗,万一以后没人烧纸,在地底下没钱花多可怜。”燕羽衣眸光闪烁,问严渡,“严大人可否帮我找位算命先生,我想请教他些地底的事。”
严渡没应他,转而走回去拾掇那些碗碟。全部囫囵个装进桶里,怎么带来的便怎么收回,虽说不远处站着侍候的小厮,但凭借这几日的观察,燕羽衣确认,比起亲力亲为这种好名声,严渡似乎更不愿被人触碰而已。
“严——大——人。”
他拉长音调,故意惹他生气道:“你是不是偷偷背着我已经烧过纸钱了。”
哐当。
严渡手中琉璃盏应声而落。
琉璃向来是稀奇物件,拜工艺与产量所赐,市面上颇有些价格。
但他却用来装鱼食。
该说奢靡呢,还是将身外之物当作粪土。
或者说……燕羽衣跳下栏杆,走到碎片前,当着严渡的面半蹲捡起。
琉璃锋利,却贴着皮肤在指缝之间绕了几圈,冰凉被染上几分温度。
“不识货。”燕将军评价。
捡起剩余的碎片,包进手帕中,燕羽衣捏着四角说:“盏子拿出去足够一家人吃两年,你摔碎的是百姓的口粮。”
“燕将军出身世家,没想到还知晓米价。”严渡颇为意外道。
氅衣有点漏风,燕羽衣放快脚步,想尽快回屋里暖和暖和,边走边道:“严大人,你不会舍不得花钱请算命先生吧。”
严渡略抬了抬手,远处的小厮立即跑过来收拾背篓,带着鱼竿向反方向的林子跑去。
男人大跨步跟上,没几次呼吸便赶上了燕羽衣的速度。
寒冬凛冽,燕羽衣本以为今年还像往常那般,却不曾想他身体竟然差劲到略走几步便气喘吁吁。
唇齿的白色雾气一吹就散,他尽量让自己的气息看起来平缓些,伤口隐隐作痛。
燕羽衣掌心抚上腰际,正欲再说什么,稍抬头,顺势对上严渡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很深邃,也很危险。
严渡顺手扶了燕羽衣一把,附在他耳旁,低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请过。”
燕羽衣愣住。
“自然是请过,也烧过,燕将军对这个回答满意吗。”
“我为什么要满意。”
“你不就是想听,我说我给自己烧过纸吗。”
“你烧纸关我何事。”
“燕羽衣,你不觉得这种念头很晦气吗。还是说,这个世上只有两个相同晦气的人,才能做这种晦气至极,且极其无聊的念头。”
严渡一字一句。语气与平常没什么不同,但还是令燕羽衣意识莫名地恍惚,半晌,当他莫名如梦初醒时,发现严渡已经完全将他框在他唾手可得的所及内,强硬地充当着他的拐杖。
这么想似乎有点不大对劲。
做拐杖,怎么能是强硬呢。
比起初次见面的刀光剑影,那时的燕羽衣绝对很难想象,自己竟然与严渡同处而和谐。
严渡每天戴着不同的面具,却再没有像初识那几次,用僵硬的人皮面具以对,甚至并未多加防备。
他好像懒得应付他。
如此这般的念头闪过,燕羽衣掀起眼皮,有点不耐烦道:“我没瘸,扶就不必了吧。”
他正要甩开严渡的手,却反而被抓得更紧。对方的食指正好扣在他的脉搏,蹙眉问他:“你难道不知道自己体内有蛊吗。”
“知道。”
燕羽衣盯着严渡,反而问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差别很大。”
严渡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一笑,气势顿时泄露,增添几分和善:“我只是想关押燕将军,而景飏王却想要你的命。”
“没有他,早在明铛被火烧焦的那晚,我就该当场丧命。他养着我,我为他办事,这是很合理的交易。”
“如果他面对我,就像现在的严大人,浑身上下没有任何武器抵抗,那么我才要提心吊胆,毕竟合作伙伴随时可能会因他的仁慈与善良而拖后腿。”
燕羽衣坦然:“我不喜欢这样的合作。”
世上哪里有绝对的精诚协作。谁也不欠谁的,彼此的地位才能平等。
这话听得严渡一度忍不住,他勾起唇角,然后放下,再度提起,反复几次后被燕羽衣尽收眼底。
燕羽衣说:“我知道你心里在骂我。”
偌大的林子,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寒风中干巴巴地站着。四周的侍卫隔得老远,只能看到那么几个黑黑的小点在晃动,呼啸而来的风声逐渐湿润,摸了摸脸,燕羽衣才迟钝地意识到似乎是下雪了。
细雪的微粒浅浅浮在在领口的赤色狐狸毛间,很快被严渡直接拂去。
他将兜帽扣在燕羽衣头顶,压着他的肩膀,另外那只手催促般地推他的脊背,将他强行往前带着走。
“严大人,我听到你在心里骂我了。”燕羽衣觉得这样挑衅严渡还不够,他还得再多说些什么惹他,
“气易郁结于胸,还是撒出来比较好。”
“……”
严渡忍无可忍,径直捂住燕羽衣的嘴,冷道:“聒噪。”
燕羽衣睁大眼睛,唔唔了几声,也没怎么挣扎,只是看着严渡耳垂的轮廓,随即垂眸敛去眸间闪过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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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相安无事地度过数日,直至除夕将至,燕羽衣再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地,被严渡藏在这方小天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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