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衣诧异地看了眼萧骋,发现男人面容仍旧平静,唇角平展,好像刚才的事没有发生。
方才抛出去的夜明珠也在此,从门洞中“溜”进去,摔得粉碎。
“只有阴沟里的老鼠才舍得在这种地方下功夫。”
门板似乎是抵到了什么东西,萧骋踩着继续向前,行至中断,便听到一声极其清脆的碎裂,好像是某种风干已久的硬物。
燕羽衣脸色微变,萧骋倒仍然淡定,询问燕羽衣有没有好一些,并评价道:“黄金的延展性很好,纯金造门,也算是个好去处。”
“……刚刚我们压到什么了。”燕羽衣有点受不了萧骋这种旁若无人,讲话净寻些有的没的的态度。
萧骋长叹,没回答,反而再向前跨了步。粉碎声有点类似于磨牙,寻常但很折磨,只要知道这东西是什么,燕羽衣再身经百战,也无法对其视若无睹。
他紧抓住萧骋的肩膀,神色复杂地道:“放我下来吧。”
“这里全是人骨,你确定?”
“小羽,抓紧。”
说着,他腾出只手,微微俯身将火折向前探照,顺利找到墙壁垂挂的灯盏后,挑拣着仍然残留灯油的部分点燃。
虽未恍如白昼,却总算能借用光源完全保持一览无余的目视。
百平的空间,东南西北分别设有长廊,连接着螺旋攀升的台阶,东侧山石林立,枯木缭乱,只有树干仍旧笔直地立于原地,水渠环绕花园,一路通向廊下以寿山石珊瑚为装饰,模仿昆山玉碎空灵之感的飞流瀑涧。
而频繁出现在视线中,几乎遍布每一处的森白,将所有装饰映得索然无味,不,或者说像是志怪话本立的罗刹地狱。
“……算了。”
燕羽衣甚至没有挣扎,立即放弃先前的决定。
“为什么将折露集修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去画舫酒楼,环境条件明显比这里更好。”萧骋绕过障碍,眉心微微蹙起。
从至今残留的建筑与摆设来看,这片场地更像是某种分流的地方,走廊通向的是各人不同的喜好。
燕羽衣扶着萧骋的肩膀,直了直腰,四下环顾,目光定格在其中某个照明用的,已然褴褛走马灯:“西洲古语神话有注,天人相接之时,便入得地狱,将弱者的命献给罗刹,从而获得永生。”
“大概越深入地底,距离地狱越近,便可轻而易举地夺其命格……或者,只是为了营造某种地下赌场的氛围,增加刺激而已。”
正常人无法理解心理扭曲者的想法,而燕羽衣身为皇帝身边重臣,看不起,瞧不上,对此淫靡之所,亲眼见得,必定带病摧毁连根拔起。
免得拖累整个西洲。
“但如果是从前的我,大概不会想这么多。”燕羽衣沉默了会,坦诚道:“若陛下允准,便当做是维护西洲的必要手段。”
燕家从来都是这么做。
皇室给予燕家绝对的地位,燕氏为朝廷肝脑涂地。
萧骋闻言,不由得轻嗤一声:“为何不造反呢。”
燕羽衣愣住,半晌,颇有些自嘲地回他:“难道任由西凉在洲楚内斗之时上位吗。”
燕氏与皇室的平衡,内部原因极少,更多来自于外界的威胁。
如东野侯府之流,带兵能力不会比燕氏将军府差,况且朝廷也并非澹台皇族的一言堂,将军府上位何其困难。要想在京城保持经久不衰已是费尽心机,几代燕氏家主鞠躬尽瘁,燕羽衣甚至为了保护太子险些死在那场宫变。
只有与皇族合作,才是双方最互惠互利的结局。
“朝廷不止是某个世家的朝廷,萧骋,西洲不是大宸,权力并不完全掌握在皇帝手中。它们分散在各处,每年都有兵变闹独立。而这些企图独立于西洲之外的,亦会被将军府与侯府处理,大家不允许整个国家的运转被轻易损坏,即便它千疮百孔,但只要能继续滚动,变革便是没有意义的。”
“皇帝将你养在身边照顾,是最正确的选择。”
行至廊下,没有凌乱的骨头阻挠,萧骋将燕羽衣稳稳放在完整原石切割而成的玉阶之中。
环顾四周,虽荒凉可怖,但却不难看出当年的奢靡之姿。
人骨散落的方向,似乎并不是打斗所造成的。
燕羽衣的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更为深幽,他扶着栏杆,摇摇晃晃地起身,尽管头晕眼花,却还是仍然装作无事发生。
他的手指几乎颤抖到险些将栏杆握空。
略定了定神,他才回萧骋:“那是情谊,并非选择。”
“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萧骋明显没有要更改的意思。
对于身边亲近之人,燕羽衣仍然愿意相信他们对待自己,仍是来源于心底最深,最质朴的感情。
他岔开话题:“以人骨散落的方向,打斗的可能不是很高。他们应该是吃光了食物,躺在这里力竭而亡的。”
如果人刚死,皮肉还在,燕羽衣倒还能当场验尸。但现在这些骨头所承载的秘密,就像是刚才那块破碎的黄金门板,价值不菲,但完全无法找到任何有用的意义。
一起行动效率太慢,他等着自己没那么眼冒金星后,提议两人分头寻找。
但话音未落,萧骋便直接拒绝。
“今日就该继续将你关在商会。”他确实也没想到燕羽衣的体质竟然已经衰弱至此种程度。
文人墨客赞颂病美人风姿绰约,一颦一笑都是绝色。
燕羽衣样貌自然出众,但看着他虚弱单薄,与寻常那副飞扬跋扈判若两人,萧骋觉得那群酸书生说的都是狗屁。
“难道形势会等我痊愈吗。”燕羽衣决定不再得到萧骋的同意,豁然起身,佯装镇定地,往与他相逆的方向走去。
肩头的沉重告诉他,萧骋应该正在用那副惯常饱含愠怒的目光紧盯他。这个人究竟是想随时关注自己是否晕厥,而飞奔而来扶一把呢。还是就这么任由自己前行,趁摔倒之时说风凉话。
真是好多变,天底下也没有比萧骋更难猜测的人了吧。
思及此,为了争口气,燕羽衣竟觉得精神被调动,心脏也不那么疼了。
他更旁若无人拐回来,是取灯来探照,也是有在萧骋面前故意现眼惹他不痛快的意思。
“幼稚。”男人忽而低声骂道。
燕羽衣挑眉勾唇,脚步更快。
只是故作轻松就好像是病入膏肓的回光返照,他折过拐角,没了萧骋所在,立即气血翻涌,手中燃烧着的灯油晃了又晃。
脑海中忽然响起道陌生的声音。
那是来自于午夜梦境,他被惊醒后立即写在纸上,要求自己牢牢记住的线索。
“抓住他。”
“不行,那可是燕氏的少主。”
“少主?燕氏有什么少主,不过是养在皇帝身边的一条狗,竟然他来了这,就是上头的主意。”
“管他是什么燕羽衣,来了我们这,喝下逍遥汤,两眼一闭什么都逍遥了。”
“哈哈哈哈!你这烂人,怎么,休要肖想贵人们的东西。”
“来人!先把他关进笼子里!”
第98章
久远的记忆比潮水更汹涌,燕羽衣脚步沉重,单手扶住臂弯,踉跄地向前走了几步。
他无法言明这种莫名恐惧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甚至可以说,燕羽衣不该有如此情绪。
燕羽衣甚至有些怀念自己还在陛下身边护卫的前尘。
那是他最风光的几年。
对待宫禁如入无人之境,策马于大内纵横也无人敢参奏,即便御史言官笔锋相向,他也能以一句本将军从不屑于对文弱书生下手。
尽管来参,尽管来奏,倘若他燕羽衣稍眨下眼,便算他们胜利。
然而如今,自己竟也要依靠计官仪,凭借那些自己曾经看不起的书生们站稳脚跟。
这还是燕羽衣吗。
是。
只不过先前的那个燕羽衣,大多被兄长的影子所笼罩,而令燕羽衣忘却自己本身的性格,大抵从来都是这般,优柔寡断牵肠挂肚的时间多过于坚定。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