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龙椅中的澹台成玖,表情倒还算是镇静,虽说肢体仍有些僵硬,但经过计官仪的训导,已然有几分皇家子弟的模样。
朝后,燕羽衣被当着众人的面叫住,澹台成玖走下台阶,来到燕羽衣面前,仰头轻声道:“朕有要事与燕将军商议,还请将军留步。”
燕羽衣后退,与皇帝拉开距离,恭敬行礼:“是。”
-
南荣军所居驿站。
这段时间,萧骋除了去方家吃过一顿饭外,皆与南荣军将领越青留在驿站居住。
午膳后,萧骋躺在软塌翻书,面前摆着一大缸冰块解暑降温。才阅览几页,便觉十分困顿,遂扯了块毯子打算小憩。
渔山忽然急匆匆跑进来,用的是一贯汇报公务的语气,抱拳道:“主子,皇宫那边出事了。”
萧骋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换成躺平的姿势,双手放在腹前,道:“什么。”
“今日燕将军早朝后,被陛下留在宫中,不知怎么地惹恼了新君,被罚在御书房外受训……罚他……”
萧骋翻身坐起,对渔山略显拖沓的汇报有些不满,但还是允许他继续讲下去。
渔山察言观色,对萧骋的脾性再了解不过,连忙道:“陛下罚燕将军三十大板,行刑已毕。”
“……”
萧骋拧眉:“什么?”
澹台成玖怎么敢与燕羽衣叫板?
驿站与皇城还隔着段距离,他能得到消息,自然京城早已传遍。人是在宫里大庭广众地行刑,过往宫人都看得到。
燕羽衣是扶持皇帝登基的能臣,且被先帝托孤委以重任。澹台成玖此举,无异于打整个护国将军府,以及洲楚众老臣的脸,有计官仪在侧规劝,竟然也敢对燕羽衣动手?!
当即,他走到渔山面前:“备车。”
不,车架太慢。
“备马。”萧骋快速道。
皇帝惩处言行有失的朝臣,通常十板已是颇为严厉的惩戒。
行刑须有吏部的人到场,并录入当年年中考绩。
普通人的体质,几个板子下去便可致使昏迷,更别提燕羽衣被行了三十板,简直是往要人命的绝处打。
燕羽衣被吏部送回将军府后,严钦带手忙脚乱地将人接回内院,通知看门守卫闭门谢客。
除了——
走后门进来的景飏王。
碍于萧骋与燕羽衣那诡异的关系,严钦没敢拦,但也远远地站着,避免萧骋趁燕羽衣受伤昏迷,做些什么要人命的举动。
臀部以上,腰际以下的位置,被打得皮开肉绽血流不止,军医处理的时候,硬是扎针逼醒晕厥的燕羽衣,熬煮浓浓一碗麻沸散灌下,才任由他再度昏迷。
官服也是用剪子绞开,仔仔细细将木屑倒刺拔除,缝合伤口,厚覆膏药,猩红色的血渗透厚厚的床垫,滴答滴答地溅落满地。
萧骋坐在两三米远的地方,面色冷峻地盯着军医处置,唇形抿成一条格外凉薄的线。
军医哪里认得萧骋什么身份,但能在将军府后院出现的,必定是与燕将军关系极亲密之人,因此,一个时辰后,年迈且资历深厚的军医擦擦手,主动上前来介绍燕羽衣的情况。
军医:“燕将军根骨强健,且是习武之人,此伤看着骇人,却并非触及要害,只要每日按时服药调养,不日便可恢复。”
剩余的军医还在进行缝合后的收尾,即便萧骋想过去看看,也得等他们都走了才行。
“当真无碍?”萧骋沉声问。
没等军医开口,严钦持剑来到萧骋身后:“他是主子在军中的随行大夫。”
萧骋:“你家主子为什么被打。”
文臣言官须得按时早朝,武将们却不必,况且燕羽衣这几日忙碌府中事务,澹台成玖又是个暂时扶不起的草包性子,哪里敢对燕羽衣下手。
严钦有个优点是嘴巴紧,尤其对景飏王:“不知道。”
他来来回回只给萧骋三个字。
不知道。
第58章
整个将军府被燕羽衣清空,最大的好处便是出事后无人打扰,否则一府主君皇宫受罚,必定引得内院流言纷纷,人心惶惶,造谣便因此而起,惹得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严钦给萧骋上的是陈皮普洱。
水烧开,将被陈皮包裹的普洱丢进茶碗,滚烫地洗过一遍,再用茶盏浸泡出汤。
陈皮含着清香的苦涩,与普洱充分融合,口感清冽,后调甘甜悠长。
可惜萧骋不喜欢,只尝了一口便搁置,坐在燕羽衣床榻旁,将团扇放到燕羽衣脖颈侧,轻轻扇风,格外耐心地为他驱暑热。
燕羽衣半边脸颊埋在枕头里,眼眸紧闭,双唇干燥且苍白,呼吸平稳,若非面色难看,倒还真像是安然入睡的模样。
萧骋用手指挑起躲藏在燕羽衣领口的长发,沿着柔软的弧度向外捋,忽而瞥见枕头的另一端翘起,似乎被什么东西垫高了,导致燕羽衣这边扬起非常明显的坡度。
那是什么。
他心念微动,团扇四平八稳地继续扇风,另外那只手却绕过燕羽衣,去向床榻深处。
沿着枕缘摩挲,指尖便碰到什么质地坚硬,且冰凉的东西。
只稍稍一勾,那东西便被完全拖出来。
萧骋:“……”
两端垂坠原木圆球,红把手,巴掌大的鼓面印有各色夏花。
竟然是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幼童喜爱把玩的拨浪鼓!
本以为是什么金贵东西,惹得燕羽衣藏在枕头底下,萧骋平静的神情像是被投入石子,泛起涟漪的水面,忽地无声笑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是燕羽衣难得还有几分童心,与他那杀伐果决的行事手段截然相反,或者自己小题大做,以为能挖出燕羽衣隐瞒的任何秘密。
萧骋将拨浪鼓放在眼前观察了会,确定其中毫无机窍后,才继续将注意力转向燕羽衣。
青年虚弱得像张吹弹可破的薄纸,好像随便用力便会被折磨得皱皱巴巴。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斛录寺的地牢宁死不屈,甚至宁愿以受伤自杀做威胁,也拒绝为洲楚让步。
早在西洲出使大宸那几日,燕羽衣所展露的果决,心智远超其年龄,甚至偶尔流露的深沉谋算,连皇帝都得忌惮三分。
正是有燕羽衣坐镇西洲,皇帝才找萧骋护送公主出嫁。
若必须挑选身份贵重,能镇得住西洲的人,非萧骋莫属。
而现在……
男人宽大的掌心覆盖燕羽衣整张脸,五指微曲,做了个抓握的手势。
当年那种压迫好像忽然被什么泄力,连带着如狼似虎的阴沉诡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忠烈果敢,偶尔流露脆弱,却仍飞扬跋扈的少年气。
一阵猝然降临的耳鸣后,世界陡然清净。萧骋咽喉滚动几次,重新将拨浪鼓塞回原处。
他下意识将手放在袖间找了会,才忽地反应过来,走得太急,并未来得及带秋藜棠配置好的药丸。
-
“严钦为什么会放你进来。”
正如军医所言,燕羽衣是武将,体质比寻常人强悍,麻沸散药效褪去,人便立马醒了过来。
睁眼是萧骋这种情况,他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难得做梦,但这梦有些骇人。
晚风也没凉爽到哪里去,三伏天,去哪都闷热异常,他趴在榻旁面对景飏王那张俊颜,认为当务之急是命令严钦加强戒备。
自己如此虚弱,怎么看也不是萧骋的对手,若他此时给自己来一刀。
老天爷,真是人背的时候喝水都塞牙!
燕羽衣用尽力气,大声喊道:“严钦!!!嘶!!!”
萧骋似笑非笑,抱臂旁观燕羽衣独自慌乱,觉得甚是有趣:“伤口裂了吧。”
燕羽衣怒目而视,连绵不绝的头晕眼花,带来的是腰际的阵痛,连轻微的呼吸起伏,都能牵扯神经叫嚣,他忍得浑身冒汗,一口白牙险些咬碎。
“行了。”萧骋拿起放下没多久的团扇,再度轻轻扇起来。
“大夫说用冰降暑易寒气入体,你那个侍卫便将冰挪到门口,本王看用处也不大。燕将军行军见过比这艰苦百倍的情况,只是炎热而已,近日养伤姑且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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