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陵抿唇收手,藏回袖间。
“诸位。”
燕羽衣穿过岌岌可危疯狂摇曳的嵌金门框,脚踩直挺挺贴在地面的门,于众目睽睽,满室寂静中,穿越烟雾缭绕和禽兽衣冠,像巡视手下军营演习般,中气十足地打招呼。
“许久未见,近日可好。”
众人:“……”
燕羽衣见无人回应,随意找了个宽敞的地方落座,半边身体倚着软枕,歪头边笑边疑惑:“怎么?难不成我说错了?”
自打回明珰那战,将军府整日告假,除了进御书房被小皇帝处罚外,燕羽衣还真没在什么重要场合露过面。
穿越方才那扇从外看似平平无奇,内里镶嵌珠翠的门,环顾四周,大略用眼睛丈量内厅,竟一时算不出究竟几平。
手边盛放鲜果的白盘,以象牙所制,可供给军营上万人整日的食粮,更别提琳琅满目用以享乐的玩意。
脚底踩的是玉砖,头顶有夜明珠构成星宿排列,鸽子蛋大的宝石,成群排列地组成图案,镶嵌在墙角做装饰。
而这仅只是未包含数道隔间外的地方。
层层帷幔与堆砌珍品的木格后,或许还别有洞天。
燕羽衣太阳穴突突直跳。
难怪自从兄长进入朝堂打理将军府事宜后,精神一日不如一日,他们的争吵越来越多。
他不明白兄长为何放任贪官污吏而不作为,兄长扬手欲打他,最终那巴掌却落在自个身上,令燕羽衣又气恼又懊悔,伤心自己无法为兄长分忧,自责为何偏与兄长龃龉。
原来战争有时并不能带来胜利的号角,随之附带的,或许是尸位素餐的战难暴利与消耗民生的极尽奢靡。
燕氏作为宠臣重臣,行事作风向来张扬,诸臣逐渐回过神来,纷纷朝燕羽衣身旁围拢,嘘寒问暖。
“燕将军,喝杯茶消消气。”
“是什么不长眼的东西惹得将军生气。”
“来人呐,将花魁娘子带来,燕将军,这娘子可是我等专为您留的极品。”
十几张脸携带着谄媚的笑容,沟壑纵容的颧骨之上,是苍老浑浊,却异常精明的瞳孔。
花魁身无寸缕地伏在燕羽衣脚下,燕羽衣看着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周身的嘈杂如潮水般散去,四面被推来的屏风阻隔,白日衣冠楚楚的朝臣们动作熟练,离开前挤眉弄眼地示意花魁主动点。
“是。”花魁面庞绯红地点点头。
燕羽衣眼前模糊,有那么短短一瞬的发黑:“……”
及冠那日,他站在院后,看着兄长在仪式中接受贺喜,陛下怕他心中难过,便差人将他暗中召进宫内用膳。
“小羽日后想做什么样的人呢。”皇帝问。
“回陛下,臣愿终身效忠陛下。”燕羽衣答得干脆。
……
只做忠臣效忠陛下是对的吗。
他心神摇摆,直至被人捧住双手,感受到那抹陌生的柔软与温热,才彻底清醒过来,惊惧地向后躲去。
与此同时,陈藏的声音也从外响起。
“燕将军。”
“燕将军去哪……长公子,您见燕将军了吗。”
男人语调柔和:“他在那,给我吧。”
很快,屏风后人影浮动,东野陵问:“燕将军,我能进来吗。”
“……”
“燕将军?”
他等了好一会,没得到里头的人的回应,决定直接绕过屏风走进。
软塌之中,燕羽衣双臂环抱,下巴搭在膝上,距离他半米远的花魁,则罩着青年来时所着的银边浅紫外袍。双手被打了个军用绳结,似乎是为了防止她尖叫,还塞了绣有燕氏族徽的软帕。
花魁吓得俏脸煞白,身体抖若筛糠,而燕羽衣也没好到哪里去。
东野陵来到燕羽衣面前,单膝抵着软塌边缘,俯身询问:“还好吗。”
燕羽衣喉头滚动,眼睫颤了颤。
“这是陈藏找来的名册,要看看吗。”
名册与账本大小相当,只是通体以牛皮制作,东野陵找到被撕毁的那半页,与沾染血迹的纸张相对,正好组成完整的目录。
他将册子放在燕羽衣不必抬眼便能看得清楚的角度。
缺失的那部分标注,与方才所见的年号正好对应。
十几年前,方培谨便已成为折露集某次的“供货方”,而“货物”也有细致的标注。
京城贵胄喜爱各有不同,有些热衷美女,少部分乐于享受残缺带来的特殊招待。
故而专标注眼瞎,短肢之类的记录。
燕羽衣了无波动的眼眸挪动到“耳聋”那列,眼皮忽然极其缓慢地眨了眨,旋即瞳孔骤缩,飞快从东野陵手中抢过名册。
手指仔仔细细地从陈旧的字迹中挪动确认,最终来到写有裴姓的地方。裴……裴字后边是,他呼吸急促,心脏顿时泛起难以抑制的刺痛。
眼花缭乱,几乎抓不住名册。
慢慢的,偏旁部首终于组合成一个他从某处见过的字——
谵。
裴谵……
那个名字是……
裴谵。
【作者有话说】
因为害怕被骂所以还是爬上来说一声,大纲都是设计好的,伏笔也是一直在埋的,现在处于一种既担心被骂,但如果要解释,我就得把后续整个大纲全部都讲出来(也就是剧透)的境地。如果真的是有雷,我会在文案里标注,不会等到把人骗进来后恶心人。
第66章
他的名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甚至与方培谨这个名字并列。
而十几年前,方培谨才多大?
心脏深处的熟悉的痛楚丝丝渗入骨血,燕羽衣闭眼深呼吸,怀抱账本,跌进榻内软枕之中,避开了东野陵的帮助。
东野陵相扶的手垂在空中,并未随着燕羽衣的拒绝而落下,他压低声音道:“这年的方培谨,在外游历后归家不足半月,便替代老方大人承接了折露集诸项事宜。”
“而她游历的目的地是。”
男人刻意停顿,直至燕羽衣用发白的手扼住他的指骨,旋即重重一捏,示意他继续。
“大宸。”
来自西洲的方培谨,去往的目的地是大宸,而回到西洲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写有“裴谵”这个名字的人,送进了折露集。
如果只是巧合呢,燕羽衣思绪混乱,脑海中浮现萧骋充满怒意地质问自己,裴谵二字究竟怎么写,以及他写罢那两字后的诸般神情。
他说不出那是怎样的感受,只是从中感受到起名者对这个名字主人的厌恶。
究竟是多么大的恶意,才能起这样不受期待,甚至是诅咒的姓名。
而萧骋便用这个名字行走西洲,对外被称作裴总商。
换种思路,或者萧骋起名裴谵只是个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合,是啊,他是大宸人,哪里全部知晓西洲的风俗。
但……
燕羽衣捧起名册,再度将目光放在裴谵那二字的前缀。
这个名叫做裴谵的少年,是个聋子。
而与萧骋相处这两年,燕羽衣并未看出他身体有任何缺失。
呼吸在急促中逐渐转稳,最终恢复微不可闻的轻盈,惹得燕羽衣冷汗直冒,拖着虚弱疲惫的身体,勉强扯过软枕垫在腰后。
他不会因区区一个名字大受刺激,主要的原因仍在于心中这道随时可能会发作的同心蛊。
而同心蛊最忌讳的便是多思忧虑,然而这对燕羽衣来说太难,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医嘱。
“方培谨。”
燕羽衣声音沙哑,用力攥紧那半张残片,褶皱深刻地从指腹延展,未干涸的血渍彻底被按入牛皮纸纤细的纹路。
“方培谨是从哪里找到这些人的,还能查出来吗。”
东野陵从燕羽衣怀中抽走名册,顺着当页的年号,一直仔细研究直最近写有“陈藏”的本年。
“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有关方培谨的传闻,我想燕将军应该没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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