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重重砸往坑洼墙面,燕羽衣痛地险些失去呼吸。但在意志力驱使下,他只是极轻地闷哼一声,咬紧牙关,将音量憋了回去。旋即等待站稳脚跟后,竭力调整呼吸,直至寂静将他的理智带回。
满身是汗,但又清醒了。
燕羽衣低头,用手臂擦了擦额角的汗,灯烛倒是好好地拿在手里。看着这抹光亮,心中的不适顿时缓解许多。
特定的地点,恰巧的时间,忧虑的心境,燕羽衣判断,自己遗忘的那部分,大抵是在黑暗中发生,故而身体才会产生强烈的记忆反应。
他反复确认自己尚还有力气,稍缓几口气,双手扶着膝盖反复深呼吸,继续向前走。
对待陌生的环境,以及无法预料的前路,推进的时间以倍计量。燕羽衣无法精准估算自己走了多久,仅能凭借灯油的消耗,大约确定时长。
腐朽的味道在火焰的催化下,有些熏人,但还在能够承受的范围。
“吱,吱吱。”
忽地,有什么黑影迅雷不及掩耳地从正前扑面而来。
燕羽衣下意识反手格挡, 柳叶刃还未挥出,那黑影突然掉转方向,攻他下盘。
如果是体力充沛,燕羽衣能够毫不费力地徒手将黑影捉住,猜想大概是什么蝙蝠或者是老鼠之类的东西。
咔啦——
向后挪动半步,燕羽衣便听到脚底一声脆响,脚踝以极其意想不到的方式扭去。
“……”
这次他听到的是,来源于自己身体深处的声音。
剧痛甚至未袭来,意识便已走在最前。为免头部受伤,燕羽衣迅速判断,竭力让自己朝向双臂足以格挡的方向倒去。
但事实远超他的预料,灯盏横飞的同时,半秒后抵达的触地感并未抵达,身体反倒意外凌空,摔入更深的黑暗中。
果然人倒霉的时候,连受伤都一环扣一环。
燕羽衣已经无法用修饰来形容当下,他只觉得自己倒霉,甚至有点想笑。
滞空感足足持续了三四秒,脊背最先遭受重击。
常年习武,燕羽衣的身体远比寻常人更轻盈,下坠的那几秒也已足够调动浑身肌肉,只要不摔到头就——
嘭!
冰凉擦着耳廓而过,强烈的震荡袭击脑部。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震碎骨骼的痛席卷全身,这次想叫也喊不出口,震得燕羽衣短暂失去意识,待再回过神来,双手却摸到类似于栏杆的东西。
指腹的温热被凉意感染,凭借凹凸不平的细密触感,燕羽衣立即判断出者这应当是生锈了的铁器。而想摸黑确定自己是否能够独立行走时,他掌心碰到尖锐一角,鬼使神差地停止了继续判断伤情,反而继续沿着其伸展的方向探去。
两指多宽,排列有序,像是关什么东西的笼子。
倏地,胃里莫名翻涌,一股强烈的血腥味朝着燕羽衣奔涌而来,眼前的漆黑骤而洇起涟漪。
“来人!先把他关进笼子里!”
那道陌生的声音再度溯回,燕羽衣弓着腰,终于干呕了出来。
铁笼,笼子,关什么东西,这些关野兽的东西,曾经都是用来关人的吗?
他的指甲几乎嵌进铁锈之中,意志的作用微乎其微,而记忆是镌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
“放开我!知道我是谁吗!”
稚子音调清脆,听着却格外蹩脚,像是在装作沉稳的大人。
燕羽衣脊背倚着铁笼渐渐滑落,失力地双臂环抱,将头埋在膝盖与胸腔之间的空隙中,精神强烈的震撼带给他无比巨大的冲击,他始终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即为事实,可如果记忆也能造假,那么……什么才是真的。
抵抗陌生人的那个小孩……
是自己。
他再清楚不过,那是自己的声音。
燕羽衣用力捂住双耳,却毫无任何抵抗的办法,那些陌生的,熟悉的,甚至是由声音过渡至具体画面的回忆,比被蚁群过境啃噬还要排山倒海,天真而残忍地,使用最质朴的方式刺激,撕开最外层的保护,将过往的一角撕裂,暴露最本质的恶。
-
十几年前的燕羽衣,其实与及冠后的他,并无任何差别。
携带着光环降世,注定是整个西洲的焦点。
他天生就是知道自己的使命,也明白自己非凡的身份。
只是在筋骨还未舒展的幼年,他面对任何外部带来的挫折,只有指示他人替自己行事的能力,真正被捉住的话,并无分毫的反抗之力。
“小羽,我带你去个地方。”
兄长如此对燕羽衣说。
燕羽衣没有问他,目的地是哪,或者我们要做什么。他被兄长牵着走进马车,很快在昏昏欲睡,最终倒在他怀中。
直至被颠簸震醒,有人掐着他的脸,带有腥臭的手用力地在他脖颈乱摸。
没来得及反应,咽喉一痛,燕羽衣听到陌生男人说:“这小子身上竟然还有此等宝物,拿去黑市能卖个好价钱。”
本能告诉燕羽衣,此刻不宜妄动,他坚持等待那些人离开,听四周陷入沉寂后,才再度睁开眼。
室内并无光亮,他摸了摸地面,很潮。西洲常年干旱,并非水乡,这里很大程度是在什么林间,但没有窗户,也有可能是地下。
与关押犯人的牢房极为相似,只是四周密闭,明显是害怕抓捕进来的人趁机逃走。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内,陆续有与自己同龄,或者年纪稍大些的孩子被关进来。
最后一次,看守的人似乎是遗忘了蜡烛,它靠放在墙面与地面相接的缝隙中。而在它燃烧的过程中,逐渐有人醒了过来,并放肆地嚎啕大哭。
情绪很快感染至整个空间,燕羽衣耳朵被震得很疼,锁链紧紧捆住双手,也没办法捂住不停,只好忍受着他们的情绪,踉跄着站起来。蜡烛距离门很远,光去不了,他走到门旁,踮脚用额头摸索锁眼的位置。
“锁在外边,找不到的。”
软弱的哭泣中,忽然有道极其清晰且镇定的声音响起,这足够令人回头瞩目。
但可惜听见劝告的是燕羽衣。
他连脸都没偏半点,动作未停,仍然耐心地用额头沿着门框细细地蹭过去。
汗从额角流进眼角,刺痛反而令身体的疲惫清醒几分。燕羽衣甚至确定自己是被人劫走灌了汤药,那么兄长呢?兄长怎么样?
铁链哗啦啦响,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紧接着,膝弯被人顶了下。
燕羽衣条件反射地飞起一脚——
啪!
少年面无表情地将蜡烛放在下颚,扮作吓人的鬼的样子,并且精准捉住燕羽衣脚踝。
“我已经查过了,喏。”他扬扬下巴,似乎也懒得跟燕羽衣多说什么,只是指方向给他。
燕羽衣掀起眼皮。
少年:“这里只有一个简易的门洞,通气用的。抓我们来的都是一米九至两米的高个,锁做在门洞侧边位置,只有用与其相等的身高,才能将手伸出去,持钥匙从里打开向外的门。”
“你是怎么知道的。”这是莫名其妙的搭话,燕羽衣警惕道。
“我已经被关了半个月,每天像你这样的,进进出出几十个,不过。”他话锋一转,“主动寻找出路的却只有两人。”
“大宸人?”燕羽衣的脚背仍旧保持滞空的姿势。其实他刚刚已经擦着对方的脸侧而过,只是震慑而已,下死手倒不至于。
烛火晃动,此人样貌着实惊艳,看着只是十二三岁,却已见风姿。倒影并不会吓人,在此等容貌的衬托下,只能算是雕琢装饰,衬得眉骨舒展硬挺,每寸弧度恰到好处。
嚣张中透露着几分俊朗,但说正派,表情又格外妖异,唇角的弧度令人忍不住想要给他一拳。
“你是你我是我。”他知道刚才他说的那是什么意思,意味着他这个新来的想要逃离,就只能与他合作。
“犯事才会进这里来,你造了什么孽。”少年非但没有按照常人的理解去解释什么,言辞尖锐,忽然上前半步,扶燕羽衣腿的那只手也顺势抬高。
燕羽衣身体柔韧,脚尖触到门板,面对少年的得寸进尺,冷淡地吹灭他与他之间的蜡烛,并用超乎同龄人的冷笑,终止他们之间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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