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官仪似乎更近了点,语气中难掩愤懑,下逐客令:“休休,送客。”
燕羽衣身旁的李休休负手而立,剑柄抵着后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脖颈,道:“燕将军慢走。”
“澹台成迢不愿复兴洲楚,大宸的景飏王找来了陛下散落在外的民间皇子。”
燕羽衣抬眼,闻言也不跪了。他耐着性子求见数日,心中自然也有火气。
行走明珰皇城多年,即便在皇宫纵马也无人敢对他说半个“不”字,现今却被一个连官都不是,空有个计官奇得意弟子名头,不知文采是否经得过考验的平民拿捏。
身姿压得再低,他也不会从对方那里得到半分尊重,看来礼贤下士那套根本不适合自己。
拒绝再讨好,燕羽衣周身气势骤然拔高,不自觉地目露凶光。
李休休察觉异常,闪身拔剑挡住燕羽衣。
燕羽衣无所谓对方是否警惕,抬脚逼前半步,冷道:“宫门生变那日,为救澹台皇族,燕氏满门忠烈,如今明珰城内的本家一脉,独我可前往战场。”
“身为洲楚子民,燕氏效忠君上,未有一人远遁逃离。”
“至于滥杀无辜,我燕羽衣没有做过的便不会承认,倘若日后行为有失,也必定尽全力弥补。”
“保家卫国何过之有!”
“像你一样躲在穷乡僻壤,手捧书卷望洋兴叹吗!”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只要你一日站在这门后,不敢与我当面对峙。”
燕羽衣手臂青筋迸起,愈合的伤口再度开裂,染红纯白纱布,忍了又忍,将话几次三番咽下去,最终还是绷着脸嘲讽道。
“计官仪,你这个懦夫!”
“……”
计官仪忍无可忍,驱赶道:“休休,送客!!!”
李休休闻言面露疑惑,但还是按照计官仪的意思做了。
她再度做了个请的手势,说:“燕将军,请。”
这次燕羽衣并未执意求见,反而跟在李休休身后,一路沉默地穿过竹林,直至重新回到通向镇中的分叉口。
蝉鸣清脆,月明星稀,路旁茶摊喝茶的人不少,燕羽衣口干舌燥,决定喝杯茶再回去。
“告辞。”他冲李休休抱拳,语调明显没有之前与计官仪吵架时高昂。
李休休想了想,轻声细语道:“明天我会在这等你。”
目送李休休离去,燕羽衣回到镇中客栈。
渔山与严钦坐在门口闲聊,严钦见燕羽衣骑马从路口晃过来,连忙迎上:“主子。”
“去准备热水。”
燕羽衣将马鞭扔给严钦,径直上二楼,边走边解开袖扣,推门的同时,蹀躞带也松松垮垮地用手指勾着。
没了禁锢,身体瞬间被从枷锁中解脱。
燕羽衣对着空荡的房间长长舒了口气,脑海中环绕李休休最后那句“我会在这等你”。
吃这么多日的闭门羹,燕羽衣心中已经隐约有想放弃的念头。
来之前,萧骋问他是否胸有成竹,燕羽衣嘴上信誓旦旦地点头,实际连半分信心都凑不齐。
他放弃并非因吃计官仪的闭门羹所起,算是综合当下局势所做的考量。
高嘉礼领兵打仗的能力燕羽衣不清楚,但徐琥支撑不住了。
徐琥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如果局面变得连他都觉得棘手,燕羽衣不确定洲楚苦苦维持的阵线是否会被粉碎。
“今日如何。”
整个二层都被萧骋包圆,四周静悄悄的,燕羽衣看着落在地面的月光,以及逐渐靠近自己的高大身影。
“照旧。”
萧骋:“前线战报,要看看吗。”
燕羽衣缓缓回头,男人指间夹着薄薄信纸。
“直说吧。”
严钦那边的消息,会直接给自己,这明显是萧骋自己的渠道。
“高嘉礼稳住了局势,你可以再在计官仪这里耗半月。”
什么?!
萧骋见燕羽衣不信,重复道:“徐琥带人趁夜偷袭,高嘉礼利用金汁守城,西凉损伤数万。”
“就是味道不好闻。”提到这,景飏王忍不住笑意。
“除此消息外,还有别的吗。”
燕羽衣却不接萧骋的话茬,他没有心情同他玩笑,也不想继续围绕前线展开讨论。
他很累,想立马洗个热水澡睡觉,也懒得看任何人的脸色,揣度他们心中究竟装着什么秘密,比如眼前的萧骋。
“如果没有别的事讨论,那么明日再说。”燕羽衣挡在门口,为防止萧骋进来,单手搭住门框,做出送客的姿势。
萧骋目光随意一扫,立即发现燕羽衣沾满血渍的袖摆说:“手怎么了。”
“没什么。”燕羽衣刚想将手背过去,却被萧骋先一步抓住。
萧骋握着他的手肘,将他往右边扯,燕羽衣惯性后退半步,让开半条进人的道。
萧骋顺势侧身挤进来。
他反手关门,看清伤在哪,问道:“你和计官仪打起来了?”
不,燕羽衣摇摇头,轻描淡写:“吵架。”
“可能得给澹台成玖重新找位先生。”燕羽衣没打算隐瞒此事。
“如果明日仍旧没有结果,我会亲自教澹台成玖,直至重新为他找到合适的先生。”
萧骋:“带澹台成玖上战场?”
燕羽衣再度沉默。
哪壶不开提哪壶。
为澹台成玖寻找先生是真,想引计官仪入世也是真。洲楚人心涣散,需要一个能够带领太鹤楼学子,协助太子登基,并扶持寒门的领头人。
他不必多有权势,却得顺应民心,背景既要干净,也能登的台面震慑世家。
计官仪身为计官奇的得意门生,请他入局,再合适不过。
两人就这么僵持在原地,燕羽衣没话说,萧骋又问了一句也觉无趣,没多久,严钦带热水进来。
他的目光在自家主子与景飏王身上转了圈,看到燕羽衣袖口的血迹,同样也是一惊。
“主子。”严钦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
“你可以走了。”
接药的是萧骋,他指了下浴盆,说:“再烧几桶,你家主子要多泡会。”
严钦提着桶,嘴上恭敬应着萧骋,实际上眼神不断瞟向燕羽衣,直至燕羽衣也点头,松口道:“去吧。”
“是。”严钦松口气,连忙带着桶跑路。
室内再度回归平静,燕羽衣面无表情地与萧骋对望,萧骋却一反常态,目光触之即离,投向敞开的直棂窗。
他们之间的气氛几近凝固。
萧骋的下巴冒着青茬,面部轮廓在月光下显得十分冷硬,唇线平展,眼角眉梢笑意未带,像是在生气。
燕羽衣搓了搓手臂,从萧骋手中拿走金疮药,脱掉已经不能再穿的外裳,用鞋尖勾着一角,抬膝往墙角踢。
李休休出剑速度极快,衣角被斩下好几段。
计官仪如今的清净,少不了这位高手相助。
战场凶险,就连燕羽衣自己都不能保证全身而退,澹台成玖文武皆不全,去哪都是活靶子。
如果能在计官仪身边学习,安全便也有了保证。
沐浴用的水温度正好,燕羽衣当着萧骋的面,磨蹭地脱至最后一件,见萧骋还没有回避的意思,叹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萧骋走到燕羽衣身边,提起热水,往里头又加了点:“如果明日不成,本王着人从太学请先生教他,同样能学本事。”
燕羽衣蹙眉,反问:“大宸的先生?”
“怎么,怕本王策反他?”
“不是。”
萧骋的手沾了水,也不擦,湿漉漉地捧起燕羽衣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道:“那你恼什么。”
燕羽衣终于不耐烦,蹙眉道:“没有。”
“无缘无故半夜甩脸子,本王又没招惹你。”
“萧骋。”燕羽衣眼皮突突直跳,胸腔中的烦闷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更上一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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