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衣并不想辩驳:“是,兄长全权负责的东西,旁人怎么会明白其中如何暗箱操作。但整个洲楚百姓的唾骂我这两年看得清楚,难道这也是兄长因将军府而迫不得已吗。”
被压迫不是压迫他人的理由。
“那么我可以这样认为吗。”
他紧接着说:“现在的燕家于你而言也已经变成了陌生的东西,那种好不容易得来的掌握感消失了,你恐惧失控,所以才急着向我摊牌。”
闻言,严渡忽然问:“就算你选择与计官仪合谋,那么景飏王呢,你不信我却舍得跟他合作,难道这个大宸人能给你想要的东西?”
“兄长不会想说,其实明珰城那场火与他有关?”燕羽衣笑笑,转而露出颇为疑惑的神情,“可这又和我与兄长现在所谈之事没有半点联系,就算他也参与其中,也与我们这场谈话无关吧。”
“如果站在对手的角度,严渡,我承认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劲敌。”
“险些几次被你绕进陷阱里。”
风裹挟着极致灼烧后的滚烫,燕羽衣脊背发汗,但先前那股眩晕倒随之减轻不少,令他更加确定,严渡大抵是在祠堂里做了什么手脚。
如果是没有被博叔以及众兄弟拼死护送出明珰的燕羽衣,他一定以兄长的命令为尊。
但那么多条人命,将最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他面前。
严渡动了动,从腰间蹀躞带间找出烟管,抬脚走到焚烧着的祠堂前,半只脚跨入其中,于边缘处“借火”。
他的目光在整个建筑中留恋,自上而下地观摩最后残存着的房梁。待烧得火红的房梁崩塌,这里才算是真正地被毁灭。
指尖萦绕着屡屡烟气,严渡深吸一口,格外恶劣地对准燕羽衣的方向吐息。
他忽然抿唇笑道:“现在有用烟的习惯吗。”
燕羽衣无奈,用袖口抹了把汗,顺着大路缓缓向前。直至彻底离开祠堂,压在他肩头的重量才骤然松懈。
“小羽,怎么就走了。”对方才是被激怒的那个,现在却甚至有些惋惜。
“神经。”燕羽衣摆摆手,“走了。”
再与之计较,也分辨不了什么,逞口舌之快只是为了心中慰藉而已。
而祠堂外,持刀矗立的人,远远超过他所预料的数目。
没怎么仔细数,但间接地告诉燕羽衣,若想再离开将军府,恐怕几率格外小,这里被严渡擅自划作监牢。
朝内讲“燕羽衣”难缠,原来指的是这个。
表面仪态端庄,待人接物找不出半分嫌隙,偏就无法从其口中探听任何。你问他,他答非所问,笑吟吟地满目盛放着算计过后的坦然。
背地里下手果断利落,始终沾染未干的血迹。
此夜已经算是与兄长撕破脸,燕羽衣便没再去正厅吃饭,直接拐回自个院子,吩咐严钦严加戒备,连热水澡都没泡,直接一头栽倒在床榻间。
昏昏沉沉地睡直天明。
但……
撕破脸,他们还是亲兄弟。
因此,严渡着侍女前来邀请燕羽衣午膳时,燕羽衣看着小厨房空空如也的菜篮子,这明摆着是要逼他和他见面。
他坐在饭桌前,看着兄长笑眯眯地为自己布菜,心中一万个想逃的念头滑过,出口的却还是:“我不喜欢这个。”
是,他讨厌羊肉。
小炒羊肉,藕块羊汤,羊排煲,整张桌连半点素菜都没有。
羊的各个部位被拆成十二道菜,燕羽衣毫不怀疑,这里盛放着一整只新鲜处理过的羊。
“多吃肉才能促进体力恢复。”严渡亲自为燕羽衣盛汤。
燕羽衣单手抚上腰间伤口,看着严渡淡道:“你不知道我吃羊肉会起疹子吗。”
严渡的手一顿,面露诧异:“什么。”
没等燕羽衣再说话,他连忙招来侍候的小厮,命令道:“都撤下去,换些清淡的来,前几日的牛肉汤不错。”
严渡扭头再度询问道:“晚膳吃牛肉,牛肉怎么样。”
“你干脆让我死在这,就没人跟你抢家主之位了。”
燕羽衣将碗筷往里推,顺势站起身端正地冲严渡行了一礼,旋即头也不回地离开正厅。
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男人爽朗的大笑。
燕羽衣眯眼,太阳穴突突直跳,搅动着脑内不断嗡嗡作响的神经。
明明是在自个府内行走,却有种寄人篱下的局促,该窘迫的不应该是严渡自己吗。
在外等候的严钦显然也听到了厅内的动静,见自家主子进去没多久,便满面不悦地走出来。连忙上前扶住他,低声道:“方才外头传信来,西凉那边的栈道被紧急关闭了。”
“哪里来的信。”明明前者的消息更当紧,但燕羽衣所能出入的所有权限被断,更好奇严钦是怎么探得的。
“厨房有个烧火的伙计,自称是东野陵的人。”严钦说。
燕羽衣:“……”
看来着急的人不仅仅只有自己。
祠堂对峙气昏头,他只顾着梳理局势,反驳严渡所有的要求,以为没被他带进自证的陷阱,其实还是着了人家的道。
东野陵怎么会有兵权,虎符根本不在他手里。
方培谨那边是否了解此事尚未可知,但只要放出虎符在严渡手中的消息,自然会有人为之奔走。
燕羽衣指腹摸索着袖口,轻声道:“西凉出兵用的虎符尚未归还,兄长又急着夺回将军府的控制权,在燕羽衣与严渡之间,他只能选择一个身份继续伪装。”
“无爵无职,名头挂在方培谨门下。猜猜看,假设他急着回到将军府是因与方府产生嫌隙,故而匆忙出此下策。还是说,策划明珰与将军府的火灾,原本就是他与东野侯府的合作。如果东野丘还活着,那么现在的局势还会令侯府就此蛰伏吗。”
局势瞬息万变,东野丘的死是意外,东野陵的出现又何尝不是一种催化。
严钦听过燕羽衣无数次的梳理,却只有这次,他准确地讲明,前任家族是参与宫变的一员。
“杀了皇帝对将军府有什么好处。”严钦放慢脚步,问道。
燕羽衣瞳孔流露半缕困惑,转而清明非常:“因为他被将军府逼疯了。”
朝内有行事作风极其疯狂的朝臣,所做之举通常并非常人能够理解。
但彻底成为叛徒的,满打满算不过五指之数。
燕羽衣不确定自己如果站在严渡的位子上,奔波宗族耆老与皇室之间,是否也会变成野兽。
但他很明白,自己是兄长多年庇护下的受益者,没有资格去指摘从前的兄长。
严渡最好的结局是剥夺所有权势,只做个庶人流连世间。
然而做过枭雄的人,永远无法回到最朴素的模样。
“好在东野陵已经告诉我们答案,他的确知晓燕氏有两个燕羽衣,并且舍得将此秘密妥善保管。”燕羽衣弯眸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主子,西凉的栈道联系着两州之地百姓的通商经贸,若就此关闭,恐怕许多人会没饭吃。”
行至梅园,燕羽衣站在树下欣赏,即是劝告自己放宽心,也是吩咐严钦传信:“会有人帮我们的,至少还有东野陵,欠他的侯爵尚未着落,他还得等着我大战计官仪,为他讨个身份呢。”
严钦有点不相信:“真的吗。”
“就算没有东野陵……”
燕羽衣阖起眼,语调冷淡地比满地落雪还要冰凉。
“想要撕破脸也很简单,昭告天下有两个燕羽衣,我和他所做之事从今年起,各论各的,谁也别想将脏水泼到对方身上。”
真刀实枪地搏杀一场。
看看谁会笑到最后。
第87章
值得一提的是,还真就如燕羽衣所言,东野陵必定会将他救出将军府。
这位侯府长公子携礼登门,正好卡在严渡带人出门的时间。
通过烧火的伙计,他们约定了碰头的时间。燕羽衣在数名侍卫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带着这群人反复地绕着整个将军府闲逛,最终溜达至门前,正好与等待通传的东野陵打了个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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