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贪恋的从前的安宁吗?恐怕只是想拿回那份权势,装作这几年从未发生,仍旧好好地延续着所谓的“燕氏家主” 的肆无忌惮与辉煌。
但燕氏已经……
回不到从前了。
燕羽衣喜欢向前看,从前是,现在更是。
“看来从前那个来家里臭算命的说得不错,双生确实能够给燕氏带来灾难。但若我是燕寄情,或许也会与你走到这一步。”
燕羽衣从怀中掏出萧骋之前塞给自己的药丸,用力吞咽,雷霆剑作支撑,摇摇晃晃地后退几步,与严渡拉开距离。
严渡眸色黯淡,扯了扯嘴角,讽刺道:“倘若你是燕寄情……”
“是我看错,你原本便是这么自私的人。”
郑人妙给的药丸药效很快,再者燕羽衣根本没怎么吃过,身体并未建立起耐受,说药到症除有点夸张。
但只是几个呼吸,他便觉得自己胸腔郁结的沉闷消散许多,身体也提得起力气对抗。
一甩剑锋尘泥,雷霆剑身嗡嗡,似有龙鸣传来。
恰时,东南方传来清晰的哨响,紧接着是烟花展开的警报。
严渡猛一扬头,脸色骤变,再转回来,原本还在三米外的燕羽衣,瞬间如鬼魅般闪身直击而来,雷霆剑直指要害。
咔啦!!
严渡反抽腰后匕首,胸膛以极其刁钻险要的角度贴着雷霆剑刃而过。宝剑削铁如泥,外裳瞬间被割裂,当他以肘反击时,燕羽衣却快速朝另外某个方向奔去。
借由园内树干飞身掠过房檐,衣袂翻飞,脚步轻快。
燕羽衣没忘今日是来做什么的,与严渡那些纠葛难道真要在今日算清楚吗?
日后自有正大光明的公义去审判,但萧骋等不得,如果这里完全是按照将军府后院一比一,如果他猜得不错,那里应该也有水牢一座。
湖心亭下,是专属于燕氏审问犯人之所。
这些年来,没有人能够逃得过燕氏刑罚。
燕羽衣眉心拧紧,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身后飞驰的脚步紧紧跟随。严渡追了上来,但他不能停!
严渡武功比他稍弱,只以取巧为胜,而他们的功夫同出一门,破绽必然相当。
他猝然回身,抓准时机,指尖柳叶刃撕裂狂风。
“嗡——”
叶片不偏不倚,径直从严渡肩胛洞穿。
严渡脚步踉跄,登时无力追逐,勉强扒住房顶面色阴郁。
但他反应很快,立即冲从外朝内飞奔而来的侍卫怒喝道:“抓住他!无论死活!”
第109章
水牢阴暗逼仄,通道迂回狭长,这里并不是什么长期关押犯人的地方,而通常能够被押送至此的,也多半活不了,只是为了撬开对方的嘴,不方便在其他地方光明正大地用刑。
燕羽衣向来对用刑秉持中立的态度,可以使用,却不能过量,但很多人的坚硬是完全被精神凌驾于更高层次之上的。
即便对对方的毅力感到钦佩,但也只能怀着遗憾的心情施以重刑。
踏入水牢的瞬间,某种莫名的窒息瞬间侵袭四肢百骸,惹得燕羽衣本就波动的情绪,更加像是水滴入沸腾的油锅,瞬间迸溅炸裂开来。
他的手指都在发麻。
原来并非心硬如铁,以为所谓的身经百战便可不动如山。
一切的源头,都只不过是厄运没降临到自己头上罢了。
脚步瞬间凌乱起来,从台阶最狭窄之处,他险些被滑腻的青苔绊得踩空。后脊生理性地激出阵阵冷汗,脚乱的思绪更加无法找到安放之处。
但种种复杂的心情,在见到伤痕累累的景飏王之后,忽地抛之九霄云外。
……
男人半身没入浑浊的水池之中,长臂呈十字被高高吊起,从来打理得精致柔顺的长发,此刻斑驳地被污秽与凝结的血缠绕,像层层蛛网。
而那张脸便埋没其中,只看得见尖尖的下巴。刀痕与淤青遍布的咽喉,脆弱得仿佛被折断。从天花板延伸而下的,粗如大腿的锁链,延伸至肩胛,将最细处衔接的铁环嵌进锁骨,血渍干涸,在银白长衫中呈现出腐败的黑紫。
但那副身躯却犹如钢针般,死死扎在原地,不可撼动,难以摧毁。
“萧骋!!”
严渡仍在身后紧追,调派来的那些人撑不了多久,根本没有所谓的缓冲时间,水牢来往只有一条路可走,若被堵在这里,就算是燕羽衣自己,也很难保证能够全身而退。
他只叫了一声萧骋的名字,见他根本没有反应,便将注意力完全放在拴着他的那两根铁链中,向后略退半步,深吸口气,单手持剑改为双手,快准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向最末端劈去。
嗡——
锁链疯狂震颤,连带着整个水面泛起汹涌的涟漪,而被困其中的男人,却突然仰起头,猛地向燕羽衣所在的方向俯冲。
铁索抑制他的方向,但却在肌肉的撕裂中,身体硬生生向前两寸,黑红的血痂再度崩裂,滚烫争先恐后地重新涌出来。
燕羽衣也同时看到了埋藏在长发下的那张脸。
瘦削,嶙峋,短短几天被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
“……萧骋。”对上那双冷漠,如同丛林凶残野兽般警惕的双眼,燕羽衣失声,雷霆剑脱手应声落地,垂直砸进水池中。
那些原本计划好的冷静,运筹帷幄的盘算,在这一瞬都失去了其原本所拥有的价值。
他的肢体远比意识先行得更快。
而与萧骋接触的瞬间之前,则是萧骋支配的。他逼近他,带着前所未有的杀气,与他对视的刹那,燕羽衣毫不怀疑,他若拥有足以活动的范围,无需兵刃,只徒手便见血封喉。
他想杀了我?
燕羽衣呼吸暂停几秒,人已经狠狠撞进萧骋怀中,水花飞溅,他整张脸都埋在萧骋那道伤口之中。
喷溅的血糊住他的眼睛,倏地,他心尖酸楚,忍了多少日的眼泪,终于伴随着萧骋那道难听的音调应声落地。
“——小羽。”
世上的万物都组不成如此破碎的声腔。混合着绝望,多少种愤怒,百转千回的杀意与悔恨,最终化作飞灰,以无奈而又温柔的笑意面对他,说:“让我看看你的脸。”
燕羽衣胡乱地用袖口擦拭眼泪,拼尽全力将湿润憋回去后,才定了定心神,从水里捞出雷霆剑。
他埋头为萧骋解开禁锢,血肉已嵌入锁链,与其相连。千年前的古老朝代,用铁链从人骨之间贯穿,此骨便作“锁骨”之命。流血却不伤及经脉,血很快就会干涸,周而复始,直至炎症带来高热,劳动失去价值,化作死人一个。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再用这种方式控制他人自由。
朝代的更迭中,此方法被更有效的身契替代,但刑罚仍旧作效。
为的便是看押武功高强,自身拥有足够的能力逃狱而出的那种。
枷锁脱离的瞬间,燕羽衣仿佛听到了肌肉被撕扯至断裂的声音,萧骋身体也一软,径直倒在他怀中,下身紧跟着瞬间垮塌。
耳旁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气声:“我想,我想看看你的脸。”
燕羽衣扶着他的身体微僵。
旋即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让萧骋完全能倚靠着自己,每一步走得都很艰难,短短几米,好像过了十几年那么久。
所有的喧嚣与寂静被隔离,水流声在空荡的室内被完全放大,淅淅沥沥的,像是那年盛夏,他们同在浣竹溪的客栈中,听飞檐落雨,混合着尘埃,砸入花丛的声音。
男人稍稍偏了下脸,似乎是在竭力地扭头过来。
燕羽衣抿唇,正欲说什么,通道处凌乱的脚步声打乱节奏。
“将军!”亲卫鱼贯而入,为首的是燕羽衣最近才提拔的亲卫长。严钦日后会被安排进军中,故而身旁侍候的人亦会交接给下一任。
谢思雨快步来到燕羽衣面前,只来及与燕羽衣眼神接触,二话不说从燕羽衣怀中接过景飏王,在同僚的帮助下将人扛在肩头。
谢思雨:“多亏将军筹谋,全城布控,到处都是我们的人,这才能收到消息,快速前来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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