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不会真的去死。”
“先帝死的时候,我很想跟着他离开。因为他对我的栽培,远远超过了皇帝对臣子的信任,他对我,就像真正的父亲那般,教导我明晰事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如何分辨是非黑白。”
“当初在见到陛下之时,臣便下定决心,必然要将自己从陛下那里学到的悉数教给陛下。”
“毕竟先帝是陛下的生父,即便陛下对先帝并无感情,但皇位之间的传承并不在与感情究竟是否真实,而是权利确切地掌握在谁的手上。”
燕羽衣脊背挺得笔直,他侧过脸,发现澹台成玖在他提及先帝后面露弥漫,便停下来等他的话。
澹台成玖咬住嘴唇,手指也因用力而发白:“他不是个好父亲,但是个好皇帝,对吗。”
燕羽衣笑而不语。
他亲近陛下,自然觉得他是好人,就像未了解兄长前,他甚至以为兄长是今生唯一的依靠。
只有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无限可能。
不快乐是经常,幸福会有很多个瞬间,但后者加起来也没有一次前者的打击大。
这就是长大的代价。
“陛下不是已经知道自己内心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了吗,何必再纠结前尘。”
日夜兼程,燕羽衣这会说得有点累了,精神不由自主地萎靡起来。
澹台成玖拍拍床榻,说:“燕将军也来歇息。”
燕羽衣摇头婉拒:“臣还得查探宫中守卫,陛下尽可安歇,五公主还在外,臣得与她再多提醒几句。”
这次多亏萧稚撑着,否则单凭澹台成玖一人还真不好办。
到底是大宸走出的公主,遇到此等危急场面还是得靠她支撑。
澹台成玖听罢便也不再执着,点点头主动躺下安歇。燕羽衣为小皇帝降下帷帐,轻手轻脚地离开。
甫一出门,迎面撞见女孩捧着手炉绕着殿中的柱子转圈。
“燕将军。”
萧稚头也不抬,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她用气声叫燕羽衣:“燕将军,我这里有果脯,我们一块去吃些吧。”
第127章
其实严渡对待萧稚还是挺好的。
一应吃食皆按照太后的规制办,没有克扣,更毫无虐待,只是为了防止有人通传消息,没人来殿内伺候,只有固定的时辰将食盒放在门口的士兵,萧稚得自己去取,不过这也没什么。
萧稚觉得很自在。
“刚封锁宫门的时候,我担心自己没吃的会被饿死。封锁宫门后,又忽然觉得宫变其实也就这么一回事。”
女孩捧着果盘,将它放到自己与燕羽衣之间,他们席地而坐。
燕羽衣捻了粒蜜渍杏肉,将它放在嘴里含着。
萧稚将摆在盘边的银叉放在手里摆弄了会,唔了声:“我知道,严渡没对我使用武力,是因我身后站着整个大宸。倘若篡位成功,日后西洲还是得与大宸往来……无论谁做皇帝,在我们大宸人眼里其实都没什么区别。他现在的做法其实是最聪明的,既达到目的,又为以后双方关系的推进做了铺垫。”
萧稚能说出这些,燕羽衣并不意外,相反,他甚至还有点怀念当年那个初入明珰城的五公主。
大宸皇帝将她保护得很好,或许也是因为皇帝膝下子嗣不多,面对这个和亲的女儿,总是想要补偿的心情更多。
舌根发酸,燕羽衣主动起身去倒水喝。
“其实公主大可以直接回大宸去。”水甚至还是温的,让本抱着喝凉水的燕羽衣颇为意外,随口问:“这是公主烧开的吗。”
萧稚摇摇头,答道:“是陛下。”
“他害怕被人在梦中杀死,不敢睡得太实,这几天我们两个人一直都是互相轮换着休息。以烧开的水为计时,每五次叫醒对方进行轮换。”
说着,女孩语调自然而然染上几分倦意,她打了个哈切:“虽然难熬,但好在燕将军回来了。”
萧稚将目光投向紧闭着的内室。
燕羽衣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萧稚,他该鼓励吗?这对于萧稚与澹台成玖来说,确实是难得的进步。但这本身就是规避风险的一种手段,算不得什么值得特别提起的。
教导能力较差的皇室子弟,对他来说还是有点超纲。
“公主也去歇息吧,这里有我守着。”燕羽衣将茶杯中的水喝光,重新将杯子倒扣了回去。
萧稚摇摇头,小声又说:“其实我很担心父皇不同意派兵相助,毕竟皇叔那个人……皇叔那个人很难相处,从小到大我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而且。”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这句话是否能够说出口:“朝中很多人都支持皇叔,当年他是最佳的登基人选,大家都以为他才是皇帝。父皇虽然重视皇叔,但若皇叔真的威胁他的地位。”
这话听着听着忽然有点不对劲,燕羽衣眉峰蹙起:“为何景飏王走时公主不将此话告诉景飏王。”
萧稚从头至尾都在观察燕羽衣的神色,她将银叉放回果盘,咽了口唾沫:“我想看看父皇的反应。”
“他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弟弟失去理智。”
“毕竟,毕竟他没有对我手软。”语音未落,萧稚自己先笑出声,她垂下眼睫,眼尾有些红润:“享受封地与皇室的特权,自然要为了朝廷捐躯。遂钰哥哥曾无意提起,父皇是觉得西洲太子殿下温和,他是真的觉得嫁给澹台成迢是对我最好的安置,才会将我送到这个冰天雪地里来。”
“我的封地是在南方,冬日里都是温暖的,西洲对于我来说……太冷了。”萧稚声音染上几缕根本无法抑制的颤抖。
这话说得太委屈了,字字句句都是幽怨,但燕羽衣从中莫名听出了某种出离的愤怒。
“来这里的每一日我都很害怕,担心被人在睡梦中杀死,后悔当年没能听遂钰哥哥的话,在和亲使团来之前逃出皇宫。虽然这里的人们都很好,但西洲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大都。”
萧稚的眉骨与萧骋很像,当眼泪从眼眶垂直掉落的时候,燕羽衣莫名想到了萧骋,他是以什么心思来到西洲的呢。
也会像萧稚这般无处抒发委屈,还是以绝对强硬的姿态,用商会入侵整个西洲的民生。
“五公主。”燕羽衣觉得不能再这么任由萧稚消沉下去,如今紧要关口,正是需振作士气之时,况且他自己也没能从燕氏带来的种种走出去,又何谈去安慰他人呢。
不过是惹得无端互诉衷肠抱头痛哭罢了。
燕羽衣起身坐得离萧稚近了点,从怀中拿出手帕放在她眼前,手臂悬空着:“很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萧稚的眼睛定定落在手帕中,看着帕巾的那个角,处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半晌,待得燕羽衣手臂微酸,隐约有些发麻地时候,萧稚才双手接过,捧着它,用力埋在自己的掌心中深呼吸,似乎是想要将并不存在的眼泪憋回去。
她清了清嗓子,带着明显的鼻音:“再也没有人会叫我阿稚了。”
“燕将军,明明长大成人是件快乐的事,为什么我们都再也没笑过呢。”
燕羽衣眉心稍稍蹙起,平放在膝盖的五指收紧,再松开,再度微微弯曲手指后,他将右手放在萧稚肩膀。
萧稚单薄的身形僵了僵。
“公主,别怕。”
“我……”
萧稚用力吐出口浊气,像是要努力排空整个胸腔的污浊,她微微侧脸,露出单只眼睛来:“我没有怕。”
“只是觉得人的心好像会越变越硬,只有真正站在至高无上时,才会忽然发现情感并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萧稚声音越来越低,“我只是难过,自己竟然完全理解了父皇的心。”
“父皇心硬如铁,并非是不得已,而是他本身便有成为皇帝的自觉。我不能成为得当大任的公主,其中缘由自然有不想承担责任的想法。但现在我不想这么做,成为太后有什么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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