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距离不远,伸手就能够到。
萧骋掀起眼皮,捉住只余面颊毫厘的手,细长洁白,不染尘埃。
“现在回想,还得感谢景飏王殿下。”燕羽衣说。
“感谢本王什么。”
感谢……你愿意让我和你穿在一起,燕羽衣无声。
他们有共同的新伤,贯穿肩胛与手掌。燕羽衣浅浅蹙起眉头,他不知道这份决定究竟会令洲楚飞蛾扑火,还是是重回辉煌。
从明珰城逃出来的那天,再至斛录寺的地牢,萧骋几乎将他的计划与打算全盘收入囊中。但一个带着太子逃难的将军,为君分忧也只有重新振奋洲楚这一条路吧。
他是个很耐心的猎手,这类人总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半晌,烟丝燃尽,独余零星残火。
萧骋抽走烟斗,调转脚步走向室内,将烟斗对准喝得只剩底的茶碗边缘磕了磕,烟灰尽数融入冰凉,唯剩燕羽衣方才握住的白玉温度正好。
燕羽衣一眨不眨地望着萧骋,待身上的烟气消散,才笑着说:“怎么不问我还抽不抽便熄了。”
萧骋莞尔:“因为烟对你这种人没用,如果我现在提出交易条件,燕大人会因为一壶烟的好感略加让步吗。”
即便朝堂明争暗斗,也到底是由无数个精神理智岌岌可危,充满不可控性的人组成。
酒与烟是最好拉近关心的东西,可以瞬间令气氛变得松快,这易于破解僵局。
说到底,是萧骋知道燕羽衣此刻需要一壶烟放松,及时且恰到好处地提供了方便。
烟丝燃烧产生的气味有简单麻痹感官的作用,这么一会,燕羽衣已经觉得头痛没方才那么剧烈了。
“奸商。”他说。
萧骋走过去将门关住,流动的风戛然而止,紧接着,火炉炙烤下的橘子忽地滋儿哇啦叫起来。
“糊了。”萧骋说。
橘子糊了。
第17章
燕羽衣立即从窗台跳下来,快步走到炉旁,铁夹将埋在木炭中的蜜薯挖出来。
“这怎么吃。”萧骋没吃过火里烤的蜜薯,尤其是沾满泥巴直接丢进火堆里的。
“没吃过?”燕羽衣诧异地看了萧骋一眼。
“从明珰城外抓燕大人去斛录寺的时候,大人您就是这幅样子。”萧骋指了指烤裂的泥巴,故意道:“脏兮兮的,像煤球。”
“……”
燕羽衣正色:“煤是西洲的重要资源,煤球很珍贵,你懂什么。”
“煤球珍贵,太子就不重要吗。”萧骋用小刀切开蜜薯,放进方形木质碟中,往燕羽衣面前一推。
“燕大人还记得上次提及太子,是什么时候吗。”
燕羽衣神色如常,反问:“若殿下愿意,在下自然见得到。”
如今燕羽衣势单力孤,所有消息需依靠萧骋获得,寄人篱下再提条件,对方多半不会答应。
他们互相消耗耐性,赛程才刚开始,急什么。
比起萧骋的底牌,燕羽衣更好奇的其实是萧骋前往西洲的目的。
去得了折露集,又在西洲拥有正当身份,从驿馆对待商队的态度,以及近日常有人来商会与萧骋见面的频率,萧骋的那个名字,裴谵的身份大抵是真。
大宸亲王在西洲过得如鱼得水,背靠富甲一方的商会,他还有什么得不到的,需要与洲楚合作呢。
“西凉有殿下需要的东西吗。”燕羽衣边说边观察萧骋神情。
“有。”
出乎燕羽衣预料,萧骋竟直接摊牌了。
萧骋说:“燕大人还真是好耐性,竟忍到现在才舍得问本王。”
炉边的水壶噗嗤噗嗤冒白气,燕羽衣懒得起身,遂用火钳将水壶挑起,壶身晃了晃,水又溢出来,洒得到处都是。
“王爷试探在下,那么王爷来自己呢。”燕羽衣心平气和问道。
你来西洲搅局是何目的。
萧骋这会显得好脾气极了,微微靠近燕羽衣,说:“猜猜看。”
燕羽衣回望萧骋,往嘴里塞了瓣橘子。
热气将橘子的酸甜彻底激化,恰巧这颗橘子味道不怎么样。
他酸得眯眼。
“橘子真难吃。”
这天气,并不是盛产橘子的时候,大多都是从地窖保存,年节商户拿出来高价售出谋取暴利的库存。
萧骋就着燕羽衣手里那颗,也尝了瓣。
“确实难吃。”他立刻吐掉,并将燕羽衣手里剩下的也丢进火炉。
水分被高温蒸发,橘子表皮立即碳化,很快呲呲地冒着黑烟燃烧起来,燕羽衣又取了颗剥开,说:“聊胜于无。”
秋藜棠昨日还收了他房中的茶盏,说是服药期间禁止喝茶。糕点之类的燕羽衣向来吃得少,除了喝茶也没别的爱好,橘子是酸些,但解得了汤药苦涩。
他想了想,开口说:“西洲矿产丰富,是制作兵器的无二之选,若大宸得到矿脉开采权,便有了顺理成章获取矿料的机会,不必再走黑市高价。”
萧骋主动为燕羽衣斟满水杯,赞同道:“是。”
西洲与注重文化的大宸不同,更崇尚最原始的力量,财富便是其中一种,故而朝廷对商会礼待有加,再加上西洲大部分地方并不适宜耕种,重商抑农成为主流。
驿站人来人往,每日都有自称狸州商会的人前来拜访萧骋,他们称萧骋为“裴先生”,显然十分尊敬。
这里距离狸州不远,已经算得上狸州商行的地界,追查他们的西凉人也逐渐不见踪影,可见有人暗中保护。
思及此,燕羽衣脑海中竟突然浮现出了个可笑的念头,转而道:“黑市交易没有查账的渠道,但商会之间的账目却得明晰,年末公布当年收支所得。”
假设商会是萧骋的产业,将矿物流入黑市,经由黑市送往大宸。而大宸境内凭空出现来自西洲的大量限制类原材料,必定引起明珰城的瞩目,从而对黑市进行探查,最终承担走私风险的仍旧是商会。
“这些年一直是狸州商会通过黑市,暗中给予大宸军械支持,对吗。”燕羽衣冷道。
“贵国户部能力欠佳,最好换个明白人。”
萧骋算是侧面回应燕羽衣的猜想。
得到矿脉,大宸便有了正当理由获得原材料,可为何选择在这个时候暴露狸州商会,萧骋完全可以将商会就此摘出去。
萧骋微微一笑,似是看出燕羽衣心中所想,道:“想来洲楚与大宸合作,必定心存顾虑。”
“狸州商会便是本王送给燕大人的诚意。”
他将腰间垂挂的拇指大小的玉佩取下,摊开手送给燕羽衣:“持此玉,商会财库将为你而开。”
“洲楚与西凉交战,大宸派兵支援外,其余开支皆从此库中出,随取随用。”
燕羽衣拧眉,这话明显是萧骋私人行为:“条件呢。”
“条件待本王想好再说。”
燕羽衣拒绝,将玉佩推了回去。
“没钱怎么打仗。”
“南荣军如今那个统帅的打法,洲楚皇库里那点银两能供大军行军几日?”
萧骋提议:“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既如此,本王安排燕大人与太子见一面,商议过后再答如何。”
安排会面,又是安排会面,燕羽衣深呼吸,他从明珰城护送出来的,总共就只有三人。
萧骋简直将这三人的出现顺序玩出花,先用萧稚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再以燕胜雪的性命要挟,终于到了用太子促使交易一锤定音的时候。
这是他的最后一步吗,燕羽衣不知自己究竟在答应与萧骋合作后的十几日内,究竟后悔了多少次。
然而他势单力孤,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三日后,商队正式抵达狸州。萧骋直接入住商会总行,坐实了商会实际持有人是他。
与太子见面的机会同时而至的,还有西凉宣布重新建立明珰秩序,宣各州州府立即前往京中议事的消息。
燕羽衣收起告示,将其叠好重新放回信筒,交给从旁候着的渔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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