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声迅速被大雪掩盖,仿佛从未来过。
“……”
刹那,严渡如晴天霹雳,被燕羽衣那句委屈瞬间砸醒。
他失态地扑向燕羽衣,凌乱地将燕羽衣从雪地中挖出。青年束发的木簪勾住他的领口,连带着他的心神亦被扯乱。
面具系带旁落,昏暗中,露出一张与护国将军府现任家主燕羽衣相同的容貌。
眼角眉梢,骨骼轮廓,天衣无缝地仿佛在照琉璃镜。
严渡,不,前任家主燕羽衣紧紧将胞弟拥进怀中,亦如燕羽衣声声泣诉时的痛苦。
“小羽。”
小羽,小羽,小羽。
他艰难地找到自己的声音,坚韧沉稳的神情荡然无存。
“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
“我没有不要你。”
就算我背叛整个燕家,厌恶整个洲楚,憎恨所有西洲人。
唯独对你,我不会有任何的犹疑。
我们血脉相连,是无可替代的双生,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即便与整个西洲为敌,我也会率先保证你的安全。
西洲雪季姗姗来迟。
终于声势浩大地为自己开了个银装素裹的场。
-
年关将至,将军府的门槛自然是被踏破又修好,修好又踩得稀烂的那波亲贵。
于是当景飏王携礼登门,被府中亲卫从后门迎进去。
严钦将门开了条缝,鬼鬼祟祟地从里朝外望,确定来人是萧骋后,这才放心地开门。
萧骋站在门外没动,表情有些难看,并未掩饰对将军府待客之道的不满。
严钦看在眼里,却也并未多言解释,只是规规矩矩地将人带至燕羽衣所居的庭院,并差遣婢女送来热茶糕点。
“将军还在前厅待客,殿下稍候片刻。”严钦说罢便转身离去,并未再多言,似乎是真的很忙。
距离上次与燕羽衣见面,萧骋掐着日子算,算着算着忽然也数不清究竟是多少天。
他手中那份由严渡交换而来的折露集的名录,至今还压在他手中并未真正展示给任何人看。
毕竟出自西凉人之手,到底还是得小心谨慎些。
因此,光是追查当年牵连之事,便已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且得避免西洲朝臣们察觉,方培谨那边又忽然防备起来,甚至还想插手萧骋在西洲各处的商会。
那些都是聪妙皇后所留遗产,即便是亲手毁掉,萧骋也断不会将其落入方家人手中。
更何况,现在的西洲已经逐渐凸显前几年内斗后的弊端。
两盏茶后,燕羽衣姗姗来迟。一身绛色劲装,长发束髻,佩以贝母所制,镶着鸡血石的头冠。额前常懒得打理的碎发也被完全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抱歉,事情太多,景飏王殿下久等了。”
燕羽衣走得很快,人还没站稳,礼便先行一步。朗声拱手,告罪姿态做得足。
萧骋端坐着没说话,诧异地上下打量一通,竟觉得燕羽衣此刻有种说不上来的陌生。
燕羽衣眼睛扫过桌面,见糕点原样摆在那,萧骋分毫未动,旋即笑着推荐道:“这可是府里新寻的厨子,看来是不合殿下口味。”
“也罢,殿下自然什么珍馐都见过。”
婢女端来净手的水盆,燕羽衣洗干净后径自坐到萧骋身边,捻起糕点连吃两块,丝毫没有将萧骋当客人对待的态度,甚至连上次告别的不快也没有立刻旧事重提。
萧骋觉得异样。
按照燕羽衣这种见面便要嘲讽几句的性子,他要报仇先呈口舌,哪里能坐得如此之稳。
他消失这段时日,燕羽衣究竟吃错什么药,还是真被严渡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江湖人洗脑。
“南边闹饥荒,明珰城里的贵胄还未被影响,宫里的小皇帝也没动静,怎么饿死鬼先投胎到你这。”萧骋见燕羽衣还要再吃,想到他从前对糕饼兴致寥寥,直接伸手将青花白瓷的碗碟挪走,推了杯茶水到他眼前。
燕羽衣当萧骋这杯不存在,抬眸看了眼侍奉在侧的婢女。
婢女心领神会,立即取来新茶碗,并端着茶壶上前添水。
萧骋睨着燕羽衣这行云流水的使唤人的手段,忽然没兴致再继续在这将军府做客,于是停顿片刻,道:“既然年礼送到,本王还有事要办,便不打扰燕将军待客了。”
燕羽衣顺坡下,当即便又站起来,作送客的姿态,唇旁笑意更甚:“好。殿下路上小心。”
第79章
朝中近日对燕羽衣的态度褒贬不一。
身为皇帝身边绝对忠诚的宠臣,燕氏将军府始终维持着孤臣的态度,无论是什么决定,亦绝对维护澹台皇室的权威。
但自从迎候新帝登基,这股势力的倾向性便没有过往那么坚定,甚至颇有种想要效仿历代贤能,以推举能人志士,促成百姓安居乐业的倾向。
当局者的利益并不与民间联系,因此,愿舍得自身利益,促成西洲内外融合的态度,令许多对朝廷失望的旁观者,重新对西洲的未来产生了几分期待。
严渡觉得这并非什么好事,相反,他的弟弟正在大刀阔斧地摧毁他悉心搭建的事态。
一个愿意舍身为朝廷献出所有的权臣?
这不叫权臣,外界只会谈论他的功绩时,诚心实意地慨叹此乃英才。
从前厅绕去湖心亭,当年前往后院的必经之路,如今已被燕羽衣改造大半。
挖去那些崎岖赏景的小道,府内视野开阔,甚至能够称作“一马平川”。
无关性格与否,单纯是武人脾性。
严渡面无表情地撑伞缓步顺着鹅卵石道走,自他身旁散开的下人们各持扫帚,为他扫去前行的雪,即便这里每炷香都会彻底清理一次,但为保证主君绝对安全,还是得四下防护,随时将能够使得主君脚滑的东西清理掉。
只独自行走,却前后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
这就是燕氏之手教导的家主,与燕羽衣在陛下膝下长大不同,长子燕羽衣在将军府有着绝对的权威。
但严渡却并不打算去矫正燕羽衣,他很喜欢这样的燕羽衣。鲜活、明亮、恣意,没那么沾染官宦的臭毛病。
从前居住的院子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燕羽衣没动,尽可能地保持兄长原本使用过的痕迹。
因此严渡在回府后的第一夜,便难得睡了个好觉。
密室被翻过,不过离开前也没留下什么要紧的东西,男人甚至还在其中发现了几道燕羽衣随手画下的图案,似乎是百无聊赖,简单勾勒几笔闹着玩。
毕竟参加诗会画集的场合,总是严渡去得多些,燕羽衣才不喜欢那种觥筹交错,被吟诗作福牵绊住的地方。
虽对书法丹青有涉及,但也只学会些皮毛,够用即可。
一切都已改变,物是人非。
但看到燕羽衣睡颜的时候,严渡又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离开过明珰。
燕羽衣喜欢挨着床的边缘入睡,半边身体悬在空中,只要稍稍那么再向前半刻,便可直接从床榻滚落。
严渡冷硬的面貌软化几分,走到床边,轻轻推着,将燕羽衣一点点地往里靠。
手才触碰到青年的衣角,眼前人便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了揉:“现在,现在几时了。”
燕羽衣睡得衣襟全部散开,想要聚拢的思绪,几次三番地散开,说话也断断续续地没什么逻辑。
“晚膳叫你。”严渡起身将炭盆里的银丝炭加满,又稍稍将严丝合缝的窗推开些许,免得烟气总是聚在屋子里。
燕羽衣自小便有什么都要捂着的毛病,长大也没改,但在这样空气不流通的内室里休息,很容易窒息出事。
严渡顿时觉得府里的人伺候得差,便又折回前厅,将所有人都召回来,几个管家站在最前,有差事没差事的,此刻都统一听训,并罚没两月月钱。
现在在将军府做事的,都是没经历过那场流血的新人,受主君雷霆之怒,吓得谁都没敢吭声。
而上位者的心思从来难猜,被士兵层层看守的后院,似乎又隐藏着什么秘密,没有允准禁止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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