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腐至极的西洲该由燕氏继续支撑吗,还有必要再坚持当下的选择吗。
燕羽衣找不到答案。
他甚至在兄长死后,才正式接手“燕羽衣”这个名字。
将军府始终维持的维护皇族权威,显然已经没办法再按照原定的规则继续,换句话说,必须要选择澹台皇族,效忠整个皇室,才能为西洲迎来新天地吗。
“忠心皇帝,于国而言算是真心吗。”
辛辣的味道入喉,燕羽衣吞云吐雾,努力将那股撕裂胸腔的烟呛按捺,正欲再说什么,下一秒,烟管却被萧骋整个抢去。
男人捏着细长的玉杆,问道:“有心事?”
“哦?”燕羽衣没否认。
萧骋:“若君王为国为民,忠心耿耿便是于国有益。”
“而国家并未在君主的治理下有所改善,民声哀怨之刻,首先该自省的是君主本身,而并非臣子。”
“而臣子若想从中得到教训。”
萧骋停顿片刻,给出令燕羽衣意外的答案:“维持本心,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你呢。”燕羽衣说。
烟丝很快燃尽,萧骋才将烟管还给燕羽衣,提醒道:“烟只会更平添忧虑,真正想解压的话,还是得动起来。”
“殿下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燕羽衣好奇,萧骋这样的人,会选择什么呢。
萧骋未加思索,脱口道:“大宸还没有到需要我忧虑的时候,况且,做人本就该随心而动,只是为官被套了层看不见的枷锁,胡乱约束言行而已。”
这样的行事风格在燕羽衣看来,算得上是极其危险的举动。
他并不受控于任何一方势力,即代表他能够做任何事。
就好像……他若寻死,会拉着全天下人陪葬。
想到这,燕羽衣忽然对萧骋的看法发生新的改变,似乎这些年对萧骋的刻板印象荡然无存,烟消云散后,是产生想要探寻真相的吸引。
越不在意的,反而是拥有强烈意愿忘却的。
萧骋想要的是什么呢。
他所目前得到的自由,好像也并未肉眼可见地轻松。
此刻正是晚膳时分,袅袅炊烟从远处升起,还有十几名少爷小姐们聚在一起追赶从笼中放出兔子。
兔子窜来跳去,闯入被围栏圈住的马场,惹得打马球的那些武将之子连忙勒马,其中有人没控制好力道,一杆扣球,拳头大的球包径直朝燕羽衣与萧骋的方向飞来。
难得与景飏王心平气和地交流,燕羽衣心有不悦,但还是跳起来挡在萧骋面前,拔剑以剑柄回击,手臂舒展,在空中划过圆润的弧线,衣袂也随动作绚烂翻飞。
萧骋被晃得闭了闭眼。
再睁开,那些离他们极远的公子们,已慌张地策马飞奔而来告罪。
都是同辈,年岁相仿,但没几个能与燕羽衣说得上话。
他们在学堂念书,燕羽衣随御驾侍奉。有能力的倒是考中进士,燕家的却从少主做家主,带兵疆场屡立战功,已赫赫威名。
“燕、燕将军,我们不是故意的。”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数度推搡,最终选举出一人道歉。
但那位公子,也是硬着头皮表情发杵,结巴道:“这这这、这是意外,还请,还请您见谅。”
燕羽衣这会站在萧骋前头,将景飏王身形挡了大半,也幸好他们没瞧见这里还有位更尊贵的主。
随便扫视半圈,这些年轻人中,有西凉重臣的女儿,也有洲楚股肱的公子,他们挨得几近,肩并肩垂头等待燕羽衣审判,亲昵之态演不出来,明显是私底下交情好,不好在白天宴席上,当着家族的面玩耍,便选这个时间出来透气。
萧骋用明显带着看热闹心情的语气,低低道:“你吓到他们了。”
“呼。”
燕将军无奈地长舒口气,天杀的谁会在意,自己分明和他们是同龄!
为何得用那种面对长辈的态度告罪!
况且!这其中的某些人,应该还比自己年纪大吧!!!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准备措辞,却突然被身后的男人推了把,一个趔趄,险些从车顶垂直降落扎根泥土。
“萧——”
燕羽衣单手借力飞快调整角度,稳稳落地后张口要骂。
萧骋食指抵住唇,弯眸冲燕羽衣做了个嘘的手势,再指指马场道:“去玩罢,难得的机会。”
心里装着事,燕羽衣没兴趣玩乐,但他身后这群公子哥会错意,以为燕羽衣短暂的沉默便是同意。
还是那位代表赔罪的公子,上前来主动将自己的球杆送给燕羽衣,道:“燕将军若不嫌弃,便用我这根吧。”
出于礼貌,燕羽衣不好拒绝,便接过球杆应下,转而想要叮嘱萧骋务必不要轻举妄动,再向车顶望去,哪里已空荡荡地了无痕迹。
击球的乐趣是一杆进洞,燕羽衣战场箭无虚发,自然不在话下。若用心玩便是欺负人,稍显懒惰又像是怠慢。
马背颠簸,燕羽衣伤势未愈,象征性地玩了几局便借口离开。
夜幕完全降临,将士点燃篝火,按照西洲的风俗,该围在火旁欢庆舞蹈,醉酒当歌。
严钦送来守夜名录,燕羽衣秉烛核对,随口道:“陈藏到了没有。”
刑部尚书朝中保持中立,两边不靠,燕羽衣与此人有过短暂交集,倒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陈藏携家眷七人,却随行十辆马车。车内物件是由东野陵亲自查验,并带到库房安顿。”
“没让你们插手?”名录一式两份,燕羽衣签字的那张由严钦带走,剩下的那张压在燕羽衣这里做留存。
严钦点点头:“属下刚想带人查看,便被侯府拦住。”
七人七日,能用多少东西?况且这里离敖城极近,明珰城的物资也都是从敖城处提供,晨起想要,晚间便用得上。
这是出游?
燕羽衣禁不住笑起来:“就算逃难,用十驾马车未免也太累赘了些。”
有了上次的简短交心,严钦也大胆不少,道:“属下觉得里边不像是装着死物。”
“何以见得。”
“死物与活物的重量,车辙留下的痕迹不太一样。”严钦判断,“陛下与各官员打猎用的猎物由吏部购买,明显与陈藏无关。侍女小厮没道理同主家同乘马车,且按品阶规制,随行只能带四名侍候。”
话说到这,他停下来。营帐外的歌喉动听,隔着营帐亦可清晰耳闻。
燕羽衣将笔放在立架内沥水,并用湿帕子擦了擦手。
“东野陵透露此次提供玩乐的是陈藏,马车里装着的应该是活人。”
“猜猜,那里头会有多少熟面孔。”
严钦犹豫:“是否告知计官大人。”
“不必。”燕羽衣道。
此次出行,燕羽衣没打算动兵戈,带的大多都是便于伴驾的衣物,以精致体面为主。
记得幼年的发辫,都是母亲亲自梳的。燕羽衣晨功起得早,坐在镜前东倒西歪地打瞌睡,母亲便在他彻底一头撞在桌面前,拉拉他的头发,他打着哈切扭头埋进母亲怀中。
冬日里,无论他多早醒来,母亲总是能趁他洗漱前,将屋内烧得暖暖的,轻声细语地催促他尽快用早膳,去祠堂敬香若是稍晚,父亲必定责骂。
燕羽衣幼年畏寒,有事没事便贪在母亲房中吃她炉子上的烤番薯,甜津津的,吃多了好像人也跟着暖和充盈起来。
那样的短暂岁月,他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还能忆起母亲抿唇轻笑时,习惯用左手掩住脸,肩膀微微颤动的样子。
燕羽衣与兄长之间亲密,但兄长却似乎与母亲有所隔阂。
而母亲对此也总是避免与兄长单独相处,有兄长在的场合,她总会带上燕羽衣。
整个燕家有太多燕羽衣不明白的事情,好像大家都无法坦诚相待,被外物裹挟着成悔不当初的模样。
被丝绸包裹着的首饰匣里,静静躺着几对样式简单且利落地耳坠。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