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是顶着‘燕羽衣’这张脸所为。”
“若真到了不得不公开的地步,我不会让洲楚为难。”燕羽衣轻飘飘的,尾音好像随时会被风吹消散。
“但在此之前,为了能够拿到他手中有关折露集的所有内容,我会装作顺从的样子。”
藏回将军府,在兄长的监视下,这才是对燕羽衣行事的最好掩饰。
虽说是达成目的前的必须,但燕羽衣却很难真正自我劝解。
他开脱不了对兄长作为的抵抗,也无法再正视十几年的过往。
现实赤裸裸地给了他一巴掌,叫他清醒,也让他难堪。
计官仪缓缓将衣料从燕羽衣掌中抽走,俯身捏着他的手腕,指腹搭在他脉搏停顿。
半晌,他松开他,对皇帝行礼拂袖离去。
高挑瘦削的身形缓缓消失,澹台成玖才敢对燕羽衣说:“燕将军,先生他同意了。”
燕羽衣点点头,终于疲倦地重新躺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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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当夜,雪竟然下的更大。
严渡满面沉郁,整日都没露出过笑脸,进宫倒是请安见着了小皇帝的面,但也只是隔着屏风作礼,得了皇家的赏赐被留夜宴。
严渡极度厌恶宴会,谎称身体不适告假。
车架停稳,随行侍从立即跪至车轮旁,以身充当脚凳。
在亲卫的搀扶下,严渡踩着两道脊背落地。
府门两侧飞起的檐角,悬挂着数道规格制式严格按照礼部所制定的年灯,衬得将军府那护国的牌匾金光闪闪。
护国将军府,护了这么多年,究竟护了些什么。
“兄长。”
一道低声呼唤立即吸引严渡的注意,青年撑着伞,藏在石狮后,忽然露出半边身体。
燕羽衣穿着厚重,又说:“怎么回来得这样迟。”
严渡反应过来,那副萦绕在周身的杀戮与不耐烦瞬间烟消云散,他眼角眉梢洋溢起惊喜的笑意。
快步走到燕羽衣面前,托着他的手腕,温暖的掌心顺势探了探他指尖的温度。
语气略带责怪,却听得出珍惜的意味。
“怎么不在屋里等着,我以为你今日。”
“只是出去走走,过年自然要陪着兄长。”
燕羽衣提起靠放在脚边的灯,主动为兄长带路。
他能够感受到后脊那份灼灼的目光,脚底泛起的却是彻骨的寒意,以及对最熟悉的陌生人的畏惧。
是,他竟然当兄长是陌生人。
在他握住他手腕的那一瞬,他甚至下意识想挣脱。
这种恶寒,就像是被什么沼泽之中隐匿的毒蛇所监视。
它层层递进,从细密的草丛中寻找进攻的时机。
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令燕羽衣莫名想到狸州城那个年夜,自己以为找到了兄长的存在,从马车中奋力失态地奔出。
萧骋是怎么安慰自己的。
他想了想。
他将雷霆剑还给了他。
尽管在此之前,雷霆剑是东野丘用以挑衅的“刑具”。
萧骋没有讲过这把剑究竟如何重回,只是就那么放在匣子里,叫他记得带走。
第85章
兄长于自己而言,究竟算是什么呢。
燕羽衣从未真正仔细思索过这个问题。
当他想要靠近他的时候,却被重重险阻所阻挠。无论是燕氏还是整个西洲带来的压迫,均令燕羽衣难以在此般威慑下,偷得那么几日宁静。
是,用的是“偷”这个词汇。
他原本就是不被抱有期望而降生的孩子。
但在这其中,他并未有过丝毫的抱怨。
只因身旁的所有人,都因他而无法止息地向前,他看着他们的背影,就算再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奔跑。
而这一切从他来到这个世界起,“工具”的概念被融入整个生命,久而久之,燕羽衣便习惯了那种躲躲藏藏,装作“燕羽衣”的日子。
他不能将未来的家主称作哥哥,因为这是个过分强调血缘亲昵的词语。对整个燕氏来说,充满感情的双生幼子,更像是诅咒中含苞待放的毒药,必须得利用好这把武器的前提,是将其珍藏进秘密的深处。
十几年的时光,飞梭般转瞬即逝,直至拿到所谓的真正的身份,燕羽衣才发觉,自己其实也想去抗争什么
至少不再愿意成为那所谓的影子,去做某个人的替代品。
他也不明白,这究竟是萧骋的影响,还是原本他便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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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晚,守岁前得先去家祠祭拜,过后才可食用宴饮。
“兄长,你还没有见过小雪吧。”燕羽衣跪在严渡身侧,兄弟二人先后为双亲上香,三道响头后,他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中,轻声问道。
当年做家主,严渡便没怎么去过后院,自从母亲离世,更对整个燕氏族亲淡淡的。
“燕胜雪?”他回过头,看着与燕羽衣四目相对,“有必须去探望的理由吗。”
“你我对她来说,有何区别。”
燕羽衣猜想兄长会搪塞,但没想到他居然觉得这是根本没有必要的事情。
太直白了。
毕竟燕胜雪也是母亲的孩子。
“小雪牙牙学语前,母亲便郁郁而终。你我那时在外奉旨,皆没有为母亲扶灵,无论如何,我想她最后的心愿,也是小雪能够平安长大。”燕羽衣想到自己回京后,最先得到的消息竟然是将兄长那道,将小雪送进皇室的决定。
现在想来,自己当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即便心中再有疑惑与拒绝,但还是傻乎乎地认为,兄长所做,必定对大局有利。
无关其他,只是因为他是兄长而已。
这对燕胜雪来说,固然是个有利无害的选择。毕竟澹台成迢还得倚仗将军府本身,而燕胜雪必然会成为双方联系的纽带,荣辱与共。
有皇室做靠山,澹台皇族将信任给予燕氏,燕氏也必定为洲楚鞠躬尽瘁。
这笔买卖没有任何人会受到伤亡。
可现在看来,这种双赢的局面,其实对谁都不公平。
除了皇室与将军府本身。
燕胜雪失去自由,燕羽衣被永远捆绑进利益集体,展望那些一眼能够望得到底的未来。
燕羽衣看着兄长那双琥珀色眼瞳中倒映着的自己,莫名开口问:“一切还与从前一样,对吗。”
“只要你想。”严渡拂去衣袍沾染的尘埃,起身的同时,仰头去看那雕梁画栋中的琳琅。
很快,他发出一声极其柔和的笑。
面庞的笑意很淡,眼底却极其浓郁,但燕羽衣知道,这是他在生气。
即便是笑着,也并非欢喜,而是在发自内心地愤怒。
燕羽衣轻轻蜷起手指,反而就地坐了回去,他揉了揉酸痛的腿,衣衫间全是被药物浸透的味道。
他也抬起下巴,跟随着严渡的视线,缓缓扫过梁顶的纹路。黑暗斑驳地透过烛光无法企及的缝隙,仔细添补满室寂寥,它们令空气中的寒冷更加凝固,深刻地将冰凉钻进骨缝。
“为什么把虎符还给皇帝。”
寂静中,严渡再度开口问。
燕羽衣舔了下干涸的嘴唇:“这本就是朝廷的东西,按照制定的章程,将军未有领兵之时,需尽快将虎符归还。”
“但从前这东西,一直由将军府保管。”严渡负手来到胞弟面前,俯身靠近,几乎是脸贴脸地,用手拍拍燕羽衣的侧脸。
“难道不好么。”
燕羽衣没有犹豫:“为了西洲,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话音刚落,严渡忽然从怀中摸了什么东西出来,他当着燕羽衣的面,摊开手。
燕羽衣瞳孔骤缩。
这是——
虎符。
他明明已经将虎符还给陛下,并且计官仪也已经知晓兄长的身份。
虎符究竟是何时回到他手中的。
不,计官仪为人谨慎,断不会将此物交托。按照燕羽衣对他的了解,他其实也并没有极其地信任交托。
毕竟将军府百年,是西洲最典型的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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